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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贤妃的表情有些恍惚。
    她完全想不到,姜云冉心思细腻到这个地步,也想不到白院正那样废物,就连脉案都做不好。
    怎么能让人看出端倪?
    怎么能留下把柄?
    若是旁人不知,她还能掩盖一二。
    现在,一切都已经完了。
    梅贤妃面色慢慢沉寂起来,方才佯装的疯癫和痛苦都消失不见,只剩下冷寂。
    她轻轻抿着嘴唇,做出最坚固的防守姿态,似乎不会为此再多说一句话。
    景华琰一挥手,麦院正便上前一步,对梅贤妃行礼:“贤妃娘娘,得罪了。”
    梅贤妃抬眸看了一眼景华琰,冷笑道:“不用多此一举了。”
    她说:“我的确未曾有孕。”
    这个真相一说出口,梅贤妃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谎言背负的日子太久,久到她自己都觉得累了。
    梅贤妃收回目光,她慢慢起身,站在了厅堂之上,她淡淡道:“让太医们都下去忙吧。”
    景华琰一挥手,太医们就陆续退下,很快,白院正和如练就被带入正殿。
    梅贤妃听到身后白院正粗重的呼吸声,面容冷寂,她淡淡道:“我出身梅氏,自幼诗书礼易,琴棋书画,才学出众,仪范天成。”
    她站在那,身姿挺拔,犹如翠竹。
    “后陛下登基,宫中选秀,我作为秀女入宫,成为宫妃。”
    “奈何……上面还有三座大山压着我。”
    “姚听月是姚氏最杰出的女儿,姚氏权利滔天,她自然就是贵妃,忠义伯府曾经满门忠烈,徐如烟便是德妃,而周馨莲运气好,早日诞下皇长子,所以她是宜妃。”
    梅贤妃眉眼间皆是冰冷。
    “姚听月软弱无能,不敢反抗太后,处理宫事畏手畏脚,从无严厉;徐如烟嚣张跋扈,肆意妄为,德才皆无;周馨莲身体孱弱,病中乖戾,就连大皇子都养育不好,不堪大用。”
    “这些废物都能身居高位,因何我不能?”
    梅辰君表情冷傲,她负手而立,颇有一种看破红尘的写意。
    姜云冉问:“所以,你串通白院正,捏造滑脉,假装有孕,特地在大捷宫宴那日展露,一跃成为贤妃,顺理成章掌管宫事。”
    梅辰君颔首,她道:“正是。”
    姜云冉深深看她一眼,这一刻,她看到了最真实的梅贤妃。
    不再是那个温文尔雅,仙风道骨的贤妃娘娘,而是刚愎自用,恃才傲物的梅辰君。
    姜云冉并不被梅辰君的“控诉”动容,她甚至觉得梅辰君可笑。
    “梅辰君,你把宫中的份位当成是对人的褒奖,当成是身份的象征,从一开始你就错了。”
    “那不过是政治博弈之后的结果罢了。”
    “真正的功德,真正的德行,真正的功绩,不是昭仪、不是贤妃,甚至不是皇后,”姜云冉道,“是百姓口口相传的歌颂,是青史留名的美德,是无名小庙里的长生碑。”
    “你若真觉得自己才华出众,你不应该以份位作为标准,说到底……你这个人自私自利,利欲熏心。”
    “那些不过是你排除异己的借口罢了。”
    姜云冉的每一句话,都打击的梅辰君面色灰白。
    她咬紧牙关,依旧维持着高门贵女的体面,不肯认输。
    姜云冉道:“姚听月温柔善良,周馨莲果断磊落,徐如烟潇洒肆意,这些都是她们比你强的优点。”
    “你闭嘴!”
    梅辰君忽然厉声开口。
    “你懂什么?你一个绣娘,你一个低贱的绣娘,你懂什么仁义礼智?”
    姜云冉还未说话,景华琰却淡淡开口:“我都没有把人分成三六九等,你凭什么?”
    梅辰君这一刻彻底失去了理智。
    她凌厉看向景华琰,眉宇之间皆是不屑。
    “你不过只是运气好,生为嫡长子,顺理成章继承大统。”
    “你又比我强到哪里去?”
    方才姜云冉大逆不道的话,已经让彭逾等人低垂下头,现在梅辰君更是肆意妄为,竟敢直接编排皇帝的出身。
    彭逾都忍不住白了脸色,厉声道:“噤声。”
    景华琰却摆了一下手。
    他冷冷看向梅辰君,并不生气。
    “梅辰君,周宜妃生辰当日,有一名御花园的黄门提前改变了花坛摆设,就为以花香引得宫妃昏迷,在事发之前,那名黄门忽然暴毙,线索中断。”
    “此事可与你有关?”
    这事,当时仔细盘查,一点线索都无。
    但结合这一次梅辰君让澄江给两人所下之毒,孙医正分析过毒药药效之后,认为那名黄门的死状吻合,两者之间的确有关联之处。
    梅辰君面色不变,冷声道:“什么人死了,都要扣在我身上了?”
    景华琰说:“你不招供,其他人也会招供。”
    梅辰君冷笑道:“那你们就去审问好了,有证词,再来给我定罪。”
    不得不说,梅辰君是这么多涉案人之中,最有骨气的一个。
    她从来不觉得自己错了。
    她只觉得旁人都对不起她。
    姜云冉同景华琰对视一眼,姜云冉开口:“之前有人看到,你宫中的一名宫女去过永福宫,同吴裕妃身边的柔羽有过往来,你可知情?”
    这名宫女,经过王庶人指认,已经不在绯烟宫了。
    以梅辰君冷酷无情的性格,那宫女肯定已经凶多吉少。
    之前为了不打草惊蛇,*并未捉拿绯烟宫中宫人查问,现在,所有绯烟宫的宫人都要进入慎刑司,看来可以从头查起了。
    梅辰君面色不变,她昂首而立:“我不知。”
    还是不知。
    话说到这里,姜云冉和景华琰都明白,梅辰君不会再多说个字了。
    景华琰睨了一眼颤抖不已的白院正和其他几名宫人,大手一挥,彭逾就把众人带了下去。
    此刻,整个绯烟宫正殿只剩三人。
    “梅辰君,此事是你一人所为,还是有人指使?”
    梅辰君背对着宫门,站在一片阴影里。
    光辉的天色照不亮她苍白的眉眼,从踏出寝殿的那一刻,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结局。
    筹谋多年,终究还是一败涂地。
    然而……
    梅辰君依旧傲然仰着头,她说:“此事皆有我一人所为,与梅氏无关。”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冷笑。
    “我父母早亡,没有其他兄弟姐妹,在梅氏的日子并不舒坦,却也没有被为难。”
    “我与他们,不过是同姓而已。”
    景华琰睨了她一眼,说:“你今日之事,无论是否与梅氏有关,梅氏都要受到牵连。”
    梅辰君反问:“那又与我何干?”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脸上甚至带着畅快的笑容,满眼都是对梅氏即将落败的期待。
    她的这个表情,忽然让姜云冉毛骨悚然。
    之前在诏狱中,阮含珍也曾有过这种“表演”,可阮含珍的表演是拙劣的,她眼底深处并没有这种让人惊骇的疯癫。
    但梅辰君不是。
    她的的确确就是这样一个人。
    从头到尾,或许从几年几十年之前,她就把自己伪装起来。
    用温文尔雅藏匿疯狂。
    “你背后,另有其人吧?”
    姜云冉笃定地问。
    梅辰君那双冷漠的眼睛扫向她,唇角笑容完美无缺。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声音平静,却透着说不出的喜悦。
    仿佛已经看到了最后的胜利。
    不,那已经不是她的胜利,而是她所鄙薄之人的一败涂地。
    她看不上姜云冉,甚至看不起景华琰,只要他们落败,她就真真正正高兴。
    无论她能不能看见,无论是谁动手,都不重要。
    今日她看似输了,但她却认为自己已经胜券在握。
    姜云冉呼了口气,没有再询问。
    景华琰起身,过来扶住姜云冉,牵着她的手离开了绯烟宫。
    宫廷之外,阳光普照。
    忙碌了一整个下午,此刻金乌西去,慢慢染红了天边的卷云。
    火烧云烧红了半边天,给这个跌宕的事端划下帷幕。
    景华琰握着姜云冉的手,语气却是那么笃定。
    “一个又一个躉虫被拔除,”他说,“幕后之人的爪牙越来越少,他早晚要亲自动手,露出马脚。”
    姜云冉回望景华琰,四目相对,姜云冉认真点了点头。
    “陛下所言甚是。”
    “我们会迎来胜利的,属于守善一方的胜利。”
    此案,涉事之人尽数下狱。
    五日之后,基本已经审理完毕,除主谋梅贤妃不与供述,其余所有人等皆认罪。
    梅辰君欺上瞒下,作假有孕,后指使阮含珍用巫蛊之术诬陷贵妃,诅咒太后,又戕害宫人,罪不容恕,今褫夺封号,贬为庶人,命其自缢谢罪。
    阮含珍入宫以来罪行累累,屡教不改,此番虽是从犯,却知错犯错,同样判其死罪,命其自缢谢罪。
    梅有义刚升位凌烟阁阁臣,还未曾风光几日,就被侄女牵连,不等景华琰降职,他便已请罪致仕,辞去阁臣之位。
    经过审问,此事确为梅辰君一人所为,梅氏尚不知情,然血脉相连,福祸相依,终不能幸免于难。
    梅有义只是梅辰君伯父,却是梅氏族长,终以管教不力为由,夺其凌烟阁阁臣之位,工部尚书之职,降为工部都水清吏司郎中,直接从一品大员降为正五品。
    从此之后,大抵再不能起复。
    十年之内,梅氏再无风光可能,这些年梅氏一族好不容易经营出来的风光,一夕荡然无存。
    福祸相依,便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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