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迟疑一秒,下意识地想行礼,但是现在人还在血池里漂着呢,于是只能硬着头皮道:“谢……师祖?真的是你吗?”
“……”
没人说话。
一时之间,室内安静得有些尴尬。
那青年神情似乎有些僵硬,深吸了口气,道:“我是谢行雪,但也不是。”
“我只是他储存在剑中的一缕分魂而已。”
荀妙菱:“……”什么牛人还能把自己的分魂给藏进剑里?啊不是,重点不该是这个。
这可是分魂啊!分魂啊!
荀妙菱上次听说这种操作还是某西方魔法题材的小说中的大反派,为追求永生把自己的灵魂裂成一片一片,制作了许多魂器。
可她师祖图什么?
谢行雪,大名鼎鼎的东宸道君。他当年不是飞升了吗?
“我知道你现在有很多疑问。”谢行雪道,“但当务之急并非解惑,而是尽快突破这片鬼域,迟则生变——”
“先等等,我有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必须现在就问。”荀妙菱的语调里透着几分微妙,“师祖你是什么时候醒来的?”
谢行雪毫不犹豫地回答:“在你进入鬼域之后。”
荀妙菱:“……”那还好。这个答案她还可以接受。
俗话说,剑就像是剑修的老婆。原本从师祖手上继承一个祖传的老婆已经够令人意外了,如果这个老婆就是师祖本人,那更是一个彻底的鬼故事,在归藏宗随便扯一个弟子来都能被吓晕的那种。但这又会给她带来新的问题。剑无疑还是她的本命灵剑,但老婆却不是她的老婆了?总不能把师祖当老婆吧?她回去是不是还得把剑供起来以表尊敬?……
一通胡思乱想之后,荀妙菱彻底冷静了下来。
但她却没注意到一旁的谢行雪逐渐变化的脸色。
无论谢行雪当年留下这缕分魂是为什么,但息心剑已经成了荀妙菱的法宝,而他的存在与剑灵也没什么差别。息心剑与荀妙菱的匹配度极高,在她情绪波动的情况下,是可以隐约察觉到一点她的想法的。
虽然,这想法接触不良的信号,只能勉强捕捉到几个关键词,模糊又破碎。
谢行雪听到的则是:
“剑……祖传……师祖……老婆老婆老婆……”
谢行雪:……?
他被深深地震撼了。
他向来性情淡漠,对很多事情都浑不在意,可听到这话,却也险些一口气背过去。
奇也怪哉。祂都已经是一具魂体了,居然也会喘不上气来?
他有点想生气,但又觉得这气无从生起。他又有些不可置信,觉得现在归藏宗的弟子居然都是如此剽悍的作风了吗——而最恐怖的是,她喊他师祖。那毫无疑问,这孩子是在他“飞升”之后门下的某个弟子收进来的亲传……
到底他座下哪个弟子,能教出这么个混不吝的角色?
诚然,荀妙菱的天赋他是知道的,天灵根,加上如此年轻就晋升到了元婴大圆满,可以说是千载难遇的天才也不为过。
但是,天才的个性可以冷门,不能邪门吧!
谢行雪几乎在瞬间下了判定:肯定是她的师父没教好。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开始主动为荀妙菱找借口开脱。
“对了,师祖,你有没有看见和我同行的一个阵修还有一个佛修……”
“这片血池是鬼域的煞气所积之地,连接着不同的空间。总之,目前这里只有你一个人。”
谢行雪的五官是有些天生凌厉的。
他的面部轮廓线条深邃分明,由于是魂体的关系,皮肤有些苍白,恰似日光映照下的皑皑白雪。那双瞳孔颜色稍浅,似秋日的湖泊,透着一股明澈却凛冽的气韵。
他整个人就像一柄名剑,无意识地压迫着周围——倒不是他刻意为之的震慑,而是经年累月淬炼出的、沉淀在举手投足间的肃杀之气,会自然而然地漫溢出来。
就是因为他的这副做派,曾经,在战场上,许多妖魔仅仅是遥遥望上他一眼,就会闻风而逃。
即使在同门之间,对他避之不及、一看他脸色不对就会找借口直接开溜的也不在少数。
……他已经很努力在摆出一副严厉的、冷冰冰的样子,试图像从前训诫尚且年幼的弟子般,让荀妙菱自己察觉到不对劲。
可惜,荀妙菱平时息心剑使得多了,每次只有她把别人冻死的份,而她本人也变得十分耐冻。
她愣是一点都没察觉到谢行雪的警告之意,而是提出了一个更关键的问题:
“师祖,既然你已经醒了,那你能不能一剑劈了这鬼域?”都祖宗显灵了,直接暴力通关也不过分吧。
“……”谢行雪沉默片刻,不知为何露出了一个吃瘪的神情,“不能。”
他道:“我说到底也只是一缕分魂,与息心剑的剑灵无异。我身上的修为,本质上是息心剑的力量,逞的也是灵器之利。要破这鬼域,还不够格。”
荀妙菱有些遗憾,但也早就料到会有这种结果。
如果不是打不过,以自己这位师祖的作风,恐怕早就动手了吧。
“没事,师祖。这么多年过去,您的分魂还清醒着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我完全能体谅你,你可千万别觉得这是什么耻辱。”
谢行雪:“?”
谁说他觉得耻辱了?
他明明不是在因为这种小事生气!
好吧,虽然打不过是挺让人恼火的……但是!他明明是在忧心徒孙的道德行操问题啊!
谢行雪生平第一次有如此深刻的无力之感:
“需要我提醒你吗?作为你的剑灵,我能听见你的心音。”
荀妙菱:“?”
还是荀妙菱:“……!”
刹那间。
整个宫殿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片刻后,荀妙菱眯着眼睛,破罐子破摔般在心底念出一大段绕口令:
“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不吃葡萄倒吐葡萄皮……”
“山前四十四棵死涩柿子树,涩死了山后四十四只石狮子……”
谢行雪的眼角似乎又轻轻抽动了一下,淡淡道:“这种时候,你想吃葡萄和柿子?”
“……”
荀妙菱的心瞬间安定了下来。
什么嘛,原来只听得到一些零零碎碎的关键词啊。
“师祖,不信谣,不传谣啊。”她说道,“你听见的根本不是我完整的心音嘛。真是的,吓我一跳。”
被她嫌弃了的谢行雪:“……”
但不管怎么说,为了避免荀妙菱的心音吵到他,他还是教了荀妙菱一门功法,让她对外屏蔽自己的思维。
这门功法的作用,倒也不仅是还谢行雪一个清净,在有人出手探查荀妙菱的神魂时也能起到屏蔽作用。
荀妙菱:这什么大脑封闭术?
果然,一分钟后,谢行雪的耳边乍然安静下来。
“……”
虽然,他相信荀妙菱能很快掌握这门功法,但她领悟的速度是不是太快了点?
“现在可以说回正事了。”荀妙菱从血池里爬出来,奇妙的是,她的衣衫白净如初,没有沾上一点血渍,“我刚刚已经看完暮落城沦陷的前因后果,对这片鬼域为什么会形成已经大致有数了。但我还是不理解,为何这里被封闭了近千年,甚至还变成一片禁灵之地?”
谢行雪眉眼低垂,紧抿的唇角好似蒙着皑皑霜雾的雪山轮廓,透着淡淡疏离。
“其中缘由,我确实知晓一二。”
“若论起封闭鬼域,甚至让它成为一个禁灵之地,那最好用的,便是佛刹洲的至宝——无色经幡。这经幡的神奇之处,就是能布下‘虚空’,将一个领域无声无息的禁锢起来。”
荀妙菱微微挑眉:“佛门?您的意思是……”
“跟着你们的那个佛修,自称是严净的那个。严格意义上来说,我曾经见过他。这也是我不在他面前现身的原因。”谢行雪眼眸一瞥,道,“大概是在我飞升的一两百年前,我曾经去过一趟净念禅宗,见了当时的禅宗弟子——是个法号叫‘慧觉’的小沙弥。”
“但,他还有一个失踪已久的师兄,是曾经被佛门寄予重望的弟子,名为‘慧明’。与他同时失踪的,就是佛门的至宝,无色经幡。”
说到这里,谢行雪的神情浮现出一丝回忆的神情:“这件事佛门并未对外声张。但那个叫慧觉的小子精通相法,见了我一面,就认定我将来与他的师兄会有一面之缘。于是强行给我塞了他师兄的画像,还让我若是遇见他,就唤他早点回禅宗去。那画像虽然早不知丢到哪里去了,但我还记得画中之人的模样……”
——正是与荀妙菱他们同行了一段时间的“严净”,毫无疑问。
荀妙菱轻轻冷笑了一声,道:“这位慧明大师,手握无色经幡,将这个鬼域封闭那么久,理论上也可以一直封闭下去。为什么会放我们进来探索鬼域?”
谢行雪开口道:“连我这一缕分魂,都是因为寄存于剑中,才勉强留到了现在。这鬼域之中的妖与鬼,都可以凭借着煞气与怨气支撑下去。而慧明,他一个并未坠入邪道的魂魄,即使借用无色经幡之力,能坚持那么久已经是奇迹。恐怕再过一段时间,无色经幡就会彻底失效吧。”
所以,慧明大师也不是个人……他只是个魂魄。
也对,按时间算算,他应当早就已经死了。
若他是寿数能超过千年的大能,当年也不至于解决不了蛇神和树妖的事,导致此地形成鬼域,积重难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