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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开始,一切都风平浪静。
    毕竟妖魔也不是时时侵扰这座城池。
    何况,之前暮落城有“蛇神庇佑”,之前蛇神甚至还击退了从深山而来的千年树妖,此事人尽皆知。
    原本他们和蛇神契约的内容是“守城”,是在乱世之中保住他们的身家性命。这就已经是天大的恩泽了,谁还敢奢求更多?
    ……直到葛猎户的去世、葛绥的回归,仿佛让一些事情在不知不觉之中改变了。
    有人学着葛猎户的模样,开始在神像前长跪不起。
    求命、求运、求财……
    在这个不安定的时代里,没有谁的日子是真正好过的。人们总有各种各样的痛苦,各种各样的无能为力。何况,人活着,谁不盼着能越过越好呢?
    如果没有葛猎户的事情发生,他们或许还能在心底忍耐一二,不用那些乱七八糟的祈愿去打扰蛇神。但眼看着蛇神神通广大,居然连“起死回生”这种事都可以办到,失踪了有近小半月的葛绥都可以活生生地回来,那蛇神还有什么是办不到的?
    ……只看祂是否愿意垂怜而已。
    总之,怀着那么一两分侥幸,人们开始向蛇神无休止的祈愿。
    有没有谁得偿所愿了?不知道。
    原本蛇神是城中所有人通过血飨之阵供养起来的,庙宇下的许愿池也向任何人开放。但不知从何时起,蛇神庙的管理者下令,只允许百姓在白天特定的时辰来参拜。
    荀妙菱浮在空中,听人们低着头窃窃私语:
    “你们听说了吗?就那个谁,胆大包天,大晚上的,偷偷摸摸钻进了庙宇的地下许愿去了!结果呀,他往许愿池里一瞧,两具尸体漂在那儿,瞪着眼,看着瘆人极了!脖子上还有血淋淋的刀痕。那池子里的水,都被血给染红了……”
    “胡说的吧。咱们白日里不也去过许愿池吗?里面的水明明是清的。”
    “可我倒也觉得,这传闻不是空穴来风。你们注意到了没,最近那地下总有一股湿漉漉的铁锈味,不就是没有散去的血腥味吗?而且池子里原本种着的睡莲也不见了。现在再没人往里面种睡莲了……”
    百姓们你一言我一语,说的越来越煞有其事。
    重点是,他们非常确信:如若“人祭”这个法子真的奏效,为了避免城中生乱,暮落城的衙门绝不会允许百姓们这么做,甚至会严惩这种行为;但有句俗话叫做“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牺牲几条人命就能换来愿望成真,这种好事,官老爷们定然会倾力一试。
    那么,死在许愿池中的人会是谁?
    囚牢里的死刑犯?那些富贵人家家里签了死契的下人?路边无人问津的乞丐?还是没有家人、独自生活的山民?
    ……越想越令人毛骨悚然。
    也让人越想越没有安全感。
    人们甚至在心底开始责怪那个不识好歹的葛猎户。
    若不是他向蛇神许下那个“奢侈”的愿望,若不是他想不开投水自尽,或许根本不会有今天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他开了个坏头,打开了一扇危险的门,却没人知道那门后头是什么。
    这时,荀妙菱的视线骤然模糊了一下。
    这次的场景是深夜。而视角也不仅限于蛇神庙中了。而是在一间宽敞富贵的府邸之中。
    一位老者瘫在椅子上,面色泛着死人般的青白,露在外面的皮肤有如风化的树皮般干裂剥落,更可怖的是,还有一条条深黑色的血管,如蛇般在他的身上蜿蜒——
    “葛神使……这到底怎么回事?”老者又惊又怒,话刚出口,便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眼看是出气多进气少了,“为什么……明明说好了,献祭满八个人,就能令我返老还童。之前明明都已经奏效了。为什么现在,我却变成这副鬼样子?!”
    荀妙菱一眼就看出来,他身上有浓浓的妖气,而且,似乎承受着某种反噬。
    想来,大概就是血飨之阵的反噬。
    一开始,为了更好的供养蛇神,全城中能参与血飨仪式的百姓都来参加了——从此,对于蛇神来说,“人”就成了一种珍贵的信仰资源。
    他们与蛇神之间保持契约的基础条件,那便是城中有足够多的人,能为蛇神提供更多的功德。
    总不能蛇神在外面辛辛苦苦帮他们支撑大局,回来却发现城里的人都死完了,祂根本吃不到什么功德吧?
    因此,这份契约会间接地惩戒城中滥杀无辜之人。
    然而,这位老者却对此一无所察。反倒继续听了眼前那少女的忽悠。只见那少女笑嘻嘻地道:
    “蛇神自然是严格按照契约办事的——之前许诺给你的返老还童,你不也已经体验过了吗?”
    老者大口喘着粗气,每一次吐息都伴随着沙哑的摩擦声:“可我只年轻了一天……”
    那少女摇摇头,竖起一根手指,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我只能说,蛇神不会欺骗祂的信徒。”
    接着,她微微勾起唇角,眼神中仿佛带着一种戏谑的遗憾。
    “只是,通过这种方式来向蛇神祈愿的人,可不止你一个啊。”
    老者惊惧地睁大双眼。
    葛绥的意思是,有人通过血祭向蛇神祈愿,要杀了他?!
    他对葛绥的话深信不疑。
    因为暮落城中想要他死的不止一个人——曾经官场上的宿敌,家族中想和他争权夺利的人,眼红他正在管理蛇神庙宇、想把他从这个位置上赶下来的人,甚至是被他献祭的那些下人和侍卫,他们也都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总还要一两个在世的亲人……
    突然,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席卷了他。
    “是谁要害我?!”
    他焦急地道:“葛姑娘,求你告诉我,到底是谁想要害我?!”
    “可惜,我不能告诉你。”葛绥拍了拍手,叹息道,“神之所以伟大,就在于祂对所有凡人的一视同仁。你有祈愿的权利,别人自然也有——这个简单的小道理,你也应当明白罢。”
    葛绥面上带笑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老者用近乎哀求的眼神望着她,许久之后,发现她的脸就如同那石雕的神像一般,没有丝毫的动容和慈悲。
    最终,他只能颓败地、无力地再次瘫倒在椅子上——
    突然,老者抬起眼。
    看着葛绥一半遮掩在斗篷暗影之下的面容,电光火石之间,他有了一个心惊肉跳的猜测:
    或许,这葛绥,根本就不是什么神明的使者。
    恐怕,她的真身是妖、是魔、是从阴间回来的恶鬼……是什么都有可能,但绝对和神沾不上关系!
    但转瞬之间,这个大逆不道的想法就被他挤出了脑海。
    或者说,他的潜意识在极力排除这种可能性。
    若现在的葛绥是个妖魔,蛇神又怎么会安然无恙地放她进城?
    何况,他之前的祈愿其实是得到了回应——他曾有过短暂的一日返老还童。虽然只有一日,但也足以证明他的祈愿有多灵验。
    身上的病痛已经折磨的他快要发疯,已经让他无暇思考更多……
    “那……那若是我愿意给蛇神大人献上更多的祭品呢?”
    “十人不够,那就五十人。五十人不够,那就上百人——”
    “只要能让我活下去……我什么代价都愿意付!”
    ……就这样,蛇神雕像下的池水红了又白,白了又红。
    但那诅咒般的病症没有停止蔓延。
    相反的,越来越多的人患上了同样的病。
    可稀奇的是,患病的都是城中最有权势之人。
    而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
    城中的百姓们终究还是知道了,他们利用蛇神的祈愿池做了什么。
    一日夜间,愤怒的百姓们手持火把,血洗了那些草菅人命的权贵。他们用农具、锄头、菜刀,将那些用来封锁神庙的锁链统统斩断,把那些试图阻拦他们的官兵全部击倒。
    而掀起了这一切的葛绥,却如同被人遗忘了一般,悠哉悠哉地漫步在最高的城墙上,近乎愉悦地看着城中的乱象。
    纵使他们现在反应过来,却也已经来不及了。
    她能察觉到,“蛇神”与这些人缔结的契约在逐渐被削弱。庙宇中,曾经汇聚在天空中的功德金光,也如被风吹散的轻烟,正在丝丝缕缕地消逝——
    属于她的时机,终于来了!
    下一秒,她的身体开始扭曲,皮肤一寸寸裂开,从中涌出翠绿色的藤蔓。无数粗壮的树藤疯长,蔓延而出,如汹涌的潮水,瞬间爬满整个城墙。
    接着,那些藤蔓纠缠在一起,化作一株株利刃般的刺状物,狠狠撞向上空的结界。
    喀拉、喀拉……
    结界崩裂的碎裂声接连响起。
    由蛇神布置下的护城结界轰然破碎,化作无数光点消散在夜空。
    正在暴乱中的百姓们停止了手上的动作,惊恐地望向天空:
    “那是什么东西?”
    “……树妖!是树妖!”
    “树妖又来了,大家快逃啊——”
    慌乱之中,所有百姓惊恐地涌向了蛇神的庙宇,口中大喊:
    “蛇神大人,蛇神大人!”
    为什么这次蛇神没有如同往常一样醒来?
    蛇神祂不是已经镇压过那树妖一次了吗?!
    他们匆匆忙忙地涌入地下宫殿之中。紧接着,一股深重的死寂蔓延开来——
    那许愿池中的水,不知何时,已经彻底变成了猩红的血色。
    滴答……滴答……
    蛇神那原本黝黑的双眸,不知何时居然也变成了狰狞的红色,正在不断向下流出血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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