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穿白色西装的少女停下脚步,望向身旁出神的小梢。
[梦呓]拥有着一头如丝绸般黑亮的长发,刘海修剪到眉毛上方,杏眼如两汪晕开的水墨,深不见底,透不进一丝光亮。
如同日式古典人形,一举一动如标尺量出来的秀致端方。
平稳轻细的少女音调,抑扬顿挫恰到好处。叶小梢循声望去,对上两颗近在咫尺的、黑黢黢的眼球——她吓得后退一步,就像是恐怖游戏里被鬼怪突脸那样,十足的警惕防备。
“不允许,”梦呓歪着头说,“不要过多关注敌人,小梢。”
“不要忘记你那些同伴死去时的面貌,如果不想重复经历,你能依靠的人只有我。”
“嗯……我就是有些好奇。”小梢别开眼,压下心中的惊惧,尾音略有颤抖。
每次和梦呓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对视时,都有种看进深渊的错觉,仿佛有什么东西顺着视线,种在了她的脑域深处,精神一点点被污染腐化。
小梢最近总有异样的疲惫感,可每当意识昏昏沉沉,总有另一股精神力驱散她的痛苦,抚慰她的脑部。
前段时间,小梢独自一人回到了中央塔,她将海岛和阿尔法白塔时的经历忘得一干二净。
她回到中央白塔并不顺利,治疗系向导们因为珍贵和稀有,是在中心区域划出一片地带,由生活老师们集中管理的,个人没有中央塔进出的权限。
小梢最开始被守卫当成了间谍,关在了牢狱里三天,
好不容易再次见到老师,小梢差点哭出来,可她发现,老师却没有想象中的欣慰,俯视着她,眼珠沉到接近下眼皮的位置,嘴角抽搐着。
背光的面容显得不似平常和蔼,小梢甚至从中看出深入骨髓的恨意。
教养她礼仪的鹿老师带她回到白塔,一路都死死扣着她的小臂,小梢觉得疼痛难忍,挣脱了她的手,鹿老师突然精神崩溃,指着她破口大骂。
后来,小梢从另一名老师那里知道,当初生活老师的女儿,也被选中乘上飞艇,前往海岛。
活着回来的却只有她一个。
小梢头很疼,想不起来一切相关的信息,她本能觉得不对,下意识地低声念着,“为什么……只有我活着回来了?”
话一出口,像是纠缠成一团的死结,找到了轻轻一扯便能解开的线头。
另一名老师没有听清,柔和问:“什么?”
小梢抬起头:“我的意思是,为什么老师你认定大家一定都死去了?而不是都像我一样活着,只是被困在某处?”
老师慈祥的笑脸僵住了。
小梢疲乏虚弱,但她明明看到了老师脸上闪过的慌乱和心虚,跟她当初送小梢一行人走上飞艇时的骄傲,形成了割裂的对比。
“那是因为,你们的飞艇从高空坠毁到了海面,根本没有生还的可能。”女人恢复镇定,温言安抚道。
“你能活下来,本就是个奇迹啊,小梢。”
她叹着气,满脸怜惜地说道,“鹿老师的女儿因事故死去,这不是你的错,但你要对那些逝去的同伴,心怀歉意和怜悯才对。”
“休息会儿吧,下午老师带你去向鹿老师道歉。”
……为什么?
她没有做错任何事,也不是她害得同伴去死。
是你们没有教过她们任何自保的技能。就算飞艇没有坠毁,他们同样有可能在海岛前线遭到伤害。
为什么将女儿送上飞艇前,鹿老师没有一丝愧疚?
真正需要道歉的,到底是谁?
小梢的记忆变得很混乱,她仅记得,自己见到鹿老师后,因为提出质疑,两人又爆发一次激烈的冲突。
换成以前,这是小梢想都不敢想的事。
向导们要温顺、训从,她们优越的生活都是老师向高层争取而来的,其他四塔的治愈型向导还要用劳动证明自己的价值,他们却已经能在花园里悠闲地度过下午茶时光。
她怎么能不尊敬重要性堪比父母的生活老师?
“你……白眼狼,废物!”
鹿老师被她的同事拦着,头发散乱,声嘶力竭:“我优秀的女儿死得没有一点价值,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小梢僵硬地站在原地,世界在她眼中褪色成灰白,她看着曾经鼓励自己不要自卑的师长,像是看着另一个人。
“小梢这孩子怎么突然变得这样……”
“受到刺激了吧。”
“不知道她有没有看到,真可怜。”
老师和同伴们悲悯的讨论声,涌入小梢嗡鸣混乱的大脑。
她呆立在幢幢鬼影间,像是一粒巨人国里的尘埃。
老师们认为她精神不稳定,当天晚上,小梢便被迫关进医院,并勒令所有人都不许探望她。
只有小梢最好的朋友时佳,半夜鼓起勇气爬上窗户,带着满身夜露的气息,扑进小梢怀中。
“你为什么要和老师顶嘴,这不像你呀,小梢。”
“回头我陪你道歉,实在不行,我们就跪下……”
时佳给小梢带了许多食物,递给她水,焦急而又不解地问。
治疗系向导们不被允许走出塔外,所以很注重自己在群体之间的声誉,被平素温柔的老师那样辱骂,在时佳看来,简直是天塌了。
保护他们,给他们提供华美的住所和衣食的长辈,怎么可能是坏人,所以有问题的一定是小梢。
小梢狼吞虎咽地塞着面包,碎屑挂在嘴角,双眼跳跃着生机勃勃的不屈:“我只是提出自己的疑问,我不想接受他人不合理的标签,不行吗?”
时佳怔怔地看着她。
第二天,老师们将小梢交给了一名攻击型向导。
她们的理由是,小梢亲眼看见了同伴的死亡,过度悲伤,会对其他向导也造成影响。
她缺失安全感,所以身边需要强大的战士保护。
等到小梢没问题了,自然能回到这个大家庭里,他们永远欢迎好孩子。
小梢的新看护人就是梦呓。
小梢在初回到中央塔时,就接受过几次身体检查。小梢不知道高层有没有派人来检查自己的脑域,就算有,也洗去了小梢的记忆。
梦呓暂时没有发现异常,遵循高层命令,密切地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小梢最近时常回想起零碎的记忆片段,见到虞鲤的第一面,她知道自己一定认识对方。可如果自己表现出来,小梢丝毫不怀疑,梦呓会迅速地抹杀自己。
在神官加入之前,梦呓正是向导集团的实权领袖。
小梢在她身边的定位,是罪犯,同时也是工具。
虞鲤和小梢远远对视了一眼,接着便各自看向别处。
虞鲤带队救下了前往海岛献祭的治愈型向导,给予他们自由选择的权利,只有小梢主动要求消除记忆,回归中央塔。
小梢的处境算不上好,虞鲤分析,决赛时神官会放出赛场下方的怪物,治愈型向导的净化克制实验体,如果小梢能带着那些孩子参战,伤亡会减轻许多。
但是,身边有梦呓这样数一数二的王牌向导看守,她要怎么做才能带着同伴走出囚笼?
虞鲤心中叹气,走上赛场。
这次的比赛地图是深海,和湖心地图不同,这次的比赛场地是在水中,没有任何陆上精神体的落脚点。
比赛开始前,选手们都无从得知这场的随机地图是什么,好在她每场比赛都会带上火力精准覆盖海陆空的成员,这次的队伍有两名海战队的成员,克雷亚和骑兵卡尔。
5v5的比赛,她手上能完整发挥出实力的只有两人,蛇组的艾德里安会一些水性,单兵队的阿斯蒙和空战队的枭则完全被ban。
而梦呓操控的五名哨兵,恰好都是水系。
摄像头聚焦在她的面容上,虞鲤很轻柔地笑了下,没有不满。
眼前展开深海瑰丽的景色,虞鲤的长发如珊瑚花般绽开,轻盈地浮游在澈净的水空中,鱼群从她的发丝间穿梭。
她熟练地操控水流,包裹阿斯蒙、枭,以及艾德里安,隔开沉重的海水,虽然这样会使他们丧失一定的机动性,至少能保证在海底的正常活动。
艾德里安化为百米长的巨蛇,游弋在虞鲤身后,银白的鳞片镀上幽暗的灰蓝,如同传说里的利维坦,海面上隐约能看到远古庞然的兽影。
重达百吨的长须鲸摆尾,激旋起暗潮,冲散对面的阵型。
独角鲸载着阿斯蒙的雪豹,尖角劈开水浪,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梦呓的背后。
从神官那里吃的亏,虞鲤一直记得,她现在每场比赛,都会优先打击对方的指挥官。
狮鬃水母浮现在虞鲤的身后,壮观的触手霸占这一方海域,射出毒液,紫黑色的雷霆道道刺向梦呓,将整片海水都侵蚀得泛出幽紫。
中毒带来了轻微的麻痹,梦呓这方所有人的技能释放都停滞了两到三秒。
梦呓下半身伸出黄色的触手,将她本人包裹在肉茧里,独角鲸的长角从后方穿刺,卡尔长枪横扫,斩断数根触手。
断肢切口处,爆出大蓬的血雾。
梦呓蹙眉,用精神力将指令传送到场外小梢的脑域里。
[净化他们,除了我。]
小梢脸色陡然苍白,颤抖着嘴唇:“可是……”
[执行。]
梦呓冰冷地下达指令。
冰属性的精神力凝成尖锥,狠狠砸进小梢的脑域,刺骨冰寒的疼痛密密麻麻地传导神经。
小梢站在无人的后台,她使用技能,不会有任何摄像头发觉——梦呓将她时时刻刻拴在身边,除了监视之外,也要压榨她身为治疗系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