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山,你觉得这首词如何?”
一首六盘水读罢,刘继隆回头看向李商隐。
李商隐闻言轻笑:“平仄虽有瑕疵,但情景交融、刚柔相济,不失好词。”
“若下官没有猜错,这首词应该是用汉乐府中‘清乐、平乐”,这两个乐调所作。”
“确实!”刘继隆并不掩饰,李商隐颔首轻笑,不再评价。
刘继隆以为自己的改动让这首《清平乐·六盘山》成了下品,故此不免在心底叹了口气,心想自己毁了这首词。
只是在他暗叹之余,李商隐却在回味词中内容。
于他而言,诗词无疑是作者内心所释放的情绪。
正因如此,对于刘继隆所作的这首词,他的关注全在两个地方上……长城,苍龙。
大唐也曾修建长城,但在李商隐看来,刘继隆熟读史书,他所指的长城,恐怕不是一般的长城。
他所指的长城,恐怕是昔年刘武周攻占大唐发祥之地的北都太原,逼得高祖及太宗所修长城。
结合“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这句,李商隐精神不免一振。
在他看来,刘继隆是在想像刘武周一样,威压朝廷,再擒住苍龙。
所谓苍龙即太岁,方士以太岁所在为凶方,因称太岁为凶神恶煞。
刘继隆所表达的,恐怕是指如今天子为恶龙,当擒之。
整首词解析下来,直译为白话,无非就是:
长空高阔白云清朗,南飞的大雁已望到了天边。
不登临北都长城的人绝不是英雄,算下来已征战了二万。
祁连山上雄峰再拔,烈烈西风漫卷着红旗。
今天我长绳之武装紧握手中,何日才能将那蒋家狂龙捆缚?
李商隐思绪振奋,在他看来,刘继隆是在向他表态,表达争夺天下的态度。
他能见到这种态度,说明刘继隆已经将他视作自己人。
想到这里,李商隐连忙作揖表态:“义山愿随节帅征战天下!”
“嗯?”
刘继隆不懂李商隐为什么突然说这种话,但本就有这种想法的他还是点头道:“如此甚好。”
李商隐见状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随后跟着刘继隆返回了城门处。
在他们离开的时间里,百余名军吏正在为嗢末人登籍造册,如今已然登记两成有余。
刘继隆返回城门后的第一件事,便是令窦斌率五百精骑,护送杜噶支、称勒等人前往宕州。
至于后续的嗢末人也会在登籍造册后,打散至各州放牧,在放牧的过程中慢慢开垦荒地为生。
此次登籍造册耗时半月有余,城内嗢末与番人一边登籍造册,一边在姑臧进行春耕。
有了这批人,尽管春耕时间过晚,但凉州的熟地,还是春耕了七八成。
春耕结束后,嗢末与番人总数也查了个清楚。
凉州共有吐蕃三万八千六百余口,嗢末七万七千三百余口,以及被俘回鹘二万一千一百余口。
若是算上后续迁入的汉口,数量总计为一十六万四百余口。
陇右都护府治下本有三十八万余口,算上新增的十三万胡番,人口突破至五十一万口。
汉胡番比例虽然不至于失衡,但也只是勉强维持稳定。
对此,刘继隆迁徙两万回鹘、一万吐蕃、五万嗢末人前往成州、武州、渭州、兰州及岷、叠、洮、廓等州。
每州平均迁入一万口胡番,另外不断从剑南道、山南西道钱进行口马贸易,将这些买入的百姓迁至凉州。
做完这一切后,刘继隆令张昶率军分批次迁徙这八万胡番进入陇右地区,又令曹茂率领八百精骑,一千步卒留驻凉州,另外招募一千六百精骑,两千步卒。
随着陇右都护府势力范围扩大,军镇制度也将随之改变。
原本的军镇制度是一镇三军九团十八旅三十六队一百八十伙,总计兵力一千八百人。
经过更改后,军镇制度成为一镇三军九团二十七旅八十一队四百零五伙。
每镇战兵为四千余五十人,此外另置军吏旅、军医旅及伙头旅,总计兵员为四千五百人。
都护府新置凉州镇、河西镇,分管凉州及北部休屠泽、白亭海。
理论来讲,都护府治下十四镇,战兵五万六千七百人,总计六万三千人。
不过考虑到如今的陇右并没有那么大的防务压力,因此除了成、武、松、凉、临、渭等六镇扩编外,其余八镇依旧保持原来的编制。
算上都护府的军吏,十四镇兵马总计四万二千。
仅仅收复一个凉州,陇右兵力便翻了近一倍。
尽管还不及天宝年间鼎盛时的管兵七万五千,但若是紧急按编扩军,至少也能拉出六万三千兵马。
不过那个时候,恐怕就是陇右最为艰难的时候了。
在此之前,刘继隆得好好想想,如何解决这四万二千兵马的军饷。
正因如此,丝绸之路的事情被提上了议程,刘继隆手书写给张淮深,让其派遣牙商沟通仲云、于阗等国,走丝绸之路南道贩卖香料。
此前积压在兰州的商货,也正在转凉州运往甘州。
刘继隆亲自坐镇凉州,期盼在入秋前,将重开丝绸之路南道后的第一笔生意做成。
与此同时,陇山以东的大唐却陷入了混乱之中。
由于钱粮不足,裴休与崔铉二人并未能如期讨平王守文、裘甫两部叛军。
裴休将王守文限制在濮州,崔铉将裘甫限制在浙东台州、明州、处州、婺州等处。
五月初十,淮南军都将王竟淮鼓噪淮南牙兵,要求崔铉犒赏三军,以解将士思乡之情。
崔铉与之和谈,希望讨平裘甫后再行犒赏,淮南牙兵听闻崔铉不发犒赏,因此止步于越、睦二州。
裘甫抓住机会,趁机南下攻破温州。
消息传回长安,因疾病而半月不曾上朝的李忱,也不得不拖着病体组织起了常朝。
“陛下,淮南兵马跋扈,如不满足其犒赏请求,崔使相恐难节制。”
宣政殿上,宰相兼度支的蒋伸面容忧愁开口,而李忱也咳嗽着询问道:
“朝中果真没有钱粮了?”
“回陛下,仅有十余万钱帛。”蒋伸无奈回应:
“此等数量,恐无法满足淮南兵马所需。”
“即便夏粮收入,其数也不过二百万。”
“百官俸禄度支过后,存数恐不过三十万……”
相较于庞大的军费度支,百官俸禄的度支根本不值一提。
李忱闻言,当即询问道:“此间事,可还有办法解决?”
“回陛下……”蒋伸踌躇片刻,随后才道:
“此间事,唯有加派赋税,不然无法镇压裘甫之乱。”
“加税?”
“又要加税吗?”
“百姓疾苦,若是继续加税,那……”
蒋伸话音落下,殿上顿时响起了细微的议论声。
即便那声音很小,却还是被宣政殿的结构不断放大。
“百姓疾苦,朕心实不忍。”
李忱面上痛苦,好似难以决断。
蒋伸见状沉默不语,百官也是缄口不提,这让李忱尴尬当场。
“咳咳……”
他忍不住咳嗽几声,目光看向萧邺与令狐綯。
萧邺也没有好办法,令狐綯只能叹气走出:“陛下,若是不能速速平定裘甫之乱,那两浙夏秋两季赋税都无法起运京畿。”
“届时朝廷钱粮不足,依旧还要加税。”
“臣以为,暂时苦一苦百姓,加夏税六厘,以此讨平裘甫、王守文之流。”
“待到贼寇讨平,此间六厘及原先的三厘赋税,皆罢黜便是。”
经令狐綯开口,百官们面面相觑,两相抉择之下,不得不朝李忱作揖道:“请陛下决断!”
李忱咳嗽几声,随后看向蒋伸:“蒋相公以为如何?”
“这……”蒋伸很想说百姓恐怕承受不住加税六厘带来的后果,毕竟他很清楚下面的官吏是什么德行。
朝廷加税六厘,他们恐怕敢加税二分。
届时百姓逃亡,群盗四起,此后果恐怕难以收尾。
只是话到嘴边,他还是不得不考虑现实,点头应道:“若是如此,事当行之。”
“嗯”李忱点了点头,随后颔首道:
“既然如此,便加税六厘,另外加盐铁酒茶等税九厘。”
“陛下圣明……”
百官唱声,李忱这才满意退下朝去。
他返回了紫宸殿,而十五岁的夔王李滋早就在此等候,身后还站着马公儒、王归长、王居方等四贵权宦。
王宗实护送李忱返回殿内,见到此等场景后,脸色顿时一沉。
只可惜皇帝在侧,他不好发作。
他只能看着夔王走上前来,扶着李忱向偏殿内走去。“阿耶,我为您熬了清肺去火的药膳。”
“还是四郎有心呐……”
李忱感叹着自家四郎,随后被其接入偏殿中休养起来。
王宗实想要跟着进去,却被马公儒拦住:“王中尉还是守好紫宸殿吧,偏殿内有夔王殿下服侍。”
“哼!”眼见三人铁了心要拦自己,王宗实冷哼一声,拂袖而走。
不过他没有离开大明宫,而是找来了刚刚返回长安的王宗会。
由于东线战事吃紧,张淮铨及王宗会所率的右神武军兵马只能撤回长安。
王宗会没想到自己此行结果居然是在会州吃了大半年的风沙,心情着实郁闷。
眼见王宗实脸色难看,他当即作揖道:“大兄。”
“嗯,你去郓王府上告诉郓王,他若是不想丢失金台,便早些来紫宸殿照顾陛下起居。”
王宗实冷脸对其交代,同时又不忘补充了夔王李滋获得马公儒、王居方、王归长及右神策军中尉王茂玄的支持。
王宗实这么做,是想告诉李温,如今的局面有多不利于他。
如果不想丢失金台宝位,就必须用心做事,取得皇帝垂爱才行。
王宗会听后也知道局面有多糟糕,因此连忙应下,火急火燎的前往了郓王府。
尽管李忱偏爱夔王李滋,但对于李温却也不差。
郓王府修建的富丽堂皇,仅是一座府邸,便足够数千将士一年所用,更别提府内的金银珠宝了。
“李滋如此急于献媚,无非就是为了金台宝位。”
“马公儒、王归长等人该死!”
郓王府某处偏殿内,李温当着王宗会的面,对李滋及其身后的马公儒等人骂骂咧咧。
相较于在外谨言慎行,府内的他,总算能释放不少天性。
压抑太久的他,不敢在李忱面前有所放肆,只能在府中放肆。
不过他也只是放肆片刻,随后便对王宗会作揖道:“劳王公辛苦一趟,此间事吾已知晓,当下便前往紫宸殿。”
“嗯”王宗会颔首点头,随后嘱咐道:“殿下最好带些止咳的药膳前往,陛下所患,恐乃肺症。”
他不敢说是肺病,因为皇帝很忌讳旁人说他生病。
在他看来,他眼下正在渡过太医李元伯所说的难关。
只要难关渡过,他便能长命百岁,继续掌握着大唐的最高权柄。
“劳王公操劳了。”
李温再度作揖,此时一名身穿华服绫罗的女子也带着两名婢女走上前来,婢女手中各自拿着两幅字画。
“王公操劳,听闻王公喜爱吴道子字画,此乃吾特意准备,劳请收下。”
“这怎么使得?”
王宗会根本不懂什么字画,但他知道,吴道子的字画很值钱,价值千金。
这两幅字画的价值,起码值两千贯。
“王公若是不收下,吾何颜面请王公为吾奔走?”
李温佯装生气,而王宗会也见好就收,当即接过字画:“恭请不如从命,只是劳殿下破费了。”
“只要王公喜欢,些许钱财又算得了什么?”
李温对王宗会作揖,王宗会见状附和道:“既然如此,那下官便应下了。”
“殿下急于入宫,若是下官车马为马公儒等人鹰爪所见,难免会玷污殿下名声。”
“下官先行告退,待下官走后,请殿下切勿忘记入宫。”
“王公慢走。”李温对王宗会彬彬有礼,王宗会十分受用。
待到王宗会离去,他这才收起表情,叹气看向华服女子:
“此间事难为,四郎得阿耶欢心,即便我有意争夺,恐也难成。”
女子闻言摇头:“若是殿下您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何谈让他人相信您呢?”
“妾身已经准备好了药膳,只要殿下走一遭紫宸殿,便知道至尊对您心意了。”
李温踌躇,但不等他开口,便有一名四尺七八寸的女童走来,拉住他袖角扯了扯。
“阿耶得活……”
女童声音稚嫩,李温听后连忙蹲下,脸上笑容慈祥幸福,不同于往日的小心翼翼。
“既是囡囡开口,那阿耶必然得活。”
把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捏了捏女同的脸颊。
女童长得粉雕玉琢,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与长睫毛,好似会说话般,令人喜爱不已。
“我带着囡囡去吧。”
李温看向女子,女子颔首道:“也好,至尊喜欢囡囡,您带她去也好。”
“嗯!”李温闻言抱起囡囡,笑着说道:
“囡囡,阿耶带你去见耶耶,到时候你可得好好说话才行。”
“嗯,囡囡知道……”
女童笑声如银铃般悦耳,驱散了李温这些日子的压抑。
似乎每次瞧见自家囡囡,他都会感受到自己被幸福所包围,忘记那一切糟心的事情。
“走,去见耶耶咯……”
他抱着囡囡向外走去,父女笑声不断传来,哪怕是乘车前往大明宫的路上,两父女也有消遣打趣的方式。
简单的扮鬼脸,他们都能玩大半个时辰。
一路走走闹闹,待到马车被建福门禁军拦下,李温这才对囡囡嘘声:
“要入宫了,囡囡得乖些。”
“嗯!”囡囡点头回应,随后牵着李温的手走下马车。
囡囡高到李忱胸口,虽然不过十岁,但由于长得粉雕玉琢,初见容貌,因此很讨得宫中妃嫔及皇帝的喜欢。
便是禁军兵卒见了她,也忍不住多看几眼,恨不得自家闺女也如此。
李文刚牵着她的手前往紫宸殿,不多时便来到殿前。
“郓王殿下携县主求见!”
马公儒眼见李温带着囡囡前来,当下暗道不妙,但并不敢阻拦,只能通传。
“大郎和囡囡来了啊,进来吧……”
偏殿内响起李忱的声音,李温闻言,连忙牵着囡囡走入偏殿之中。
殿内,李滋正在喂李忱吃药膳,这让李温觉得手中药膳没了意思。
不等他反应过来,囡囡便松开他的手,一路小跑向李忱而去。
“耶耶,囡囡许久不见耶耶,好想耶耶!”
囡囡投入李忱怀抱,李忱闻言,顿时觉得咳嗽好了许多,心都快化开了。
“诶,囡囡既然想耶耶,怎么那么久不来见耶耶啊?”
李忱把囡囡抱在腿上,随后看向李温:“是不是你阿耶不想让你见耶耶啊?”
李温闻言汗流浃背,但囡囡却摇头道:“不是的……”
“听闻耶耶生病了,阿耶这几日都在佛堂为耶耶祈福,好几日没好好休息了。”
“囡囡想让阿耶多休息,这才没有麻烦阿耶。”
囡囡的话,让李忱多看了李温两眼,而囡囡也继续道:
“阿耶骗囡囡,他说耶耶生病了。”
“喔?耶耶不像生病的样子吗?”李忱来了兴趣。
要知道自从他生病以来,脾气喜怒无常,但凡有人说他生病,他都会从重处理,甚至将奴婢打死。
但在囡囡口中,他却能和善的讨论生病的事情。
面对他的询问,囡囡摇头,双手放在李忱脸上,向上摸去:“耶耶没有生病,耶耶头上长角了。”
“长角?”李忱伸出手摸了摸,并没有发现什么:“人哪里会有角?”
囡囡却仿佛计谋得逞般笑道:“因为耶耶是龙!”
“你这丫头……”被囡囡这么打趣,李忱只觉得身体都好了不少,顿时慈祥看向李温:
“你这厮,倒是教得她一口糊涂话。”
李温见状连连点头,李滋则是眉头微皱,而马公儒等人脸色十分难看。
“耶耶,囡囡给您变个戏法。”
“好,你变给耶耶看看……”
“变!”
“哈哈哈哈……”
银铃般笑声在偏殿内回响,李忱只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几年前,那个身强力壮的时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