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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睡指南 作者:卡比丘

    第44章 番外 四人游

    一,二月二十七日,地下实验室第一期工程竣工

    1.1

    梁崇和孔深丰共同出席了竣工仪式,还上了新闻。

    台上主持人在介绍实验室,台下梁崇和孔深丰坐在一起,一个一贯来地西装革履,一个被太太打扮得西装革履。

    在校长的鼎力相助下,实验室的各项资金终于到位了。这次校长让孔教授来参加仪式,他不敢不来,然而主持人稿子谈的东西过于浅显,他很快就听得困了,忍不住拿起册子遮住嘴巴打哈欠。梁崇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孔深丰注意到梁崇的目光,便放下册子微微倾过去,小声和梁崇搭话:“听说了吗,小宁下个月去日内瓦。”

    “听说了一点。”梁崇眼睛看着台上,答道。

    孔深丰有些吃惊:“今天上午才确定,你为什么已经听说了?”

    “因为仪式开始前,宁亦惟已经给我讲了整整一刻钟的欧洲核子研究组织如何发现希格斯粒子科普故事。”梁崇面无表情地说。

    梁崇的手机现在还在不断收到宁亦惟给他发的短信。他随口嘲笑宁亦惟的那句“怎么能像你一样博学多识”被宁亦惟当真了,宁亦惟正在以极大的热情给他推荐书目,过十分钟就发一本过来,附上对书的介绍,还像怕梁崇产生逆反心理一样特意小心翼翼强调,只供参考无需全读,如若实在不想看,宁亦惟还可以给他念。

    其实梁崇的物理水平虽不能和宁亦惟比,但也并不差,在学生时代还可以说是很好,不然宁亦惟小时候也不会总跑他家来借书。只是梁崇志不在此,也不认为自己必须要读懂每一篇前沿文章罢了。

    “是嘛!”孔深丰似乎并不觉得一刻钟很长,提出的追问角度较为新颖,他问梁崇,“小宁从哪里开始说起的?”

    梁崇想都不用想就平静地复述:“1929年,彼得·希格斯在英国的莱恩河畔出生了。”

    “很好的科普切入点。”孔深丰评价。

    “……”

    梁崇无意再与孔深丰作深入交谈,盯着台上变换的屏幕,作出很专注的样子。

    孔深丰安静了一会儿,又无所事事地凑过来,像没发现梁崇对主持人讲解稿的浓厚兴趣似地问:“小梁,你去不去?”

    梁崇想了想,道:“那阵子忙,不陪他去了。”

    宁亦惟预定出发前后两天,梁崇都有事,便准备在宁亦惟到达后再给他一个惊喜,他不知道孔深丰藏不藏得住秘密,便只说了一半。

    “那可惜了,”孔深丰欣喜道,“我和你小姨倒是都腾出了一个假期!”

    “……”

    梁崇耐心地看了一会儿台上的主持人讲解,忽而想起事,转头问孔深丰:“那宁亦惟怎么只订了一张机票?”

    “哦,是这样,”孔深丰解释,“小宁不知道我们要去,你小姨怕小宁觉得跟我们单独出去旅游不大好,所以想装作偶然遇到。”

    “有什么区别吗,”梁崇真心实意地问。

    就算是宁亦惟这种迟钝的人,应该也能看出故意和偶遇的差别的。

    “当然有,”孔深丰压低了声音,尽力地打了个比方,跟梁崇解释,“就跟桃子和z玻色子的差别一样远。”

    边说边用笔在笔记本上画了个桃子简笔画,再在一旁写了个z。

    梁崇只扫了一眼,转开了眼,道:“那是挺远的。”

    主持人终于讲解说完了,他请孔教授上台,孔深丰站了起来,两人停止了闲聊。

    1.2

    宁亦惟和周子睿通着电话,边拼图,连梁崇回来了都没注意。

    梁崇站在房门口,抱着手臂,看宁亦惟停下了拼图的手,就在展览馆门口应该用什么姿势拍第一张照这个问题跟周子睿讨论了五分钟。

    “宁亦惟。”梁崇等宁亦惟确定了姿势,才开了口叫他。

    宁亦惟闻言一惊,回头看了一眼,对周子睿说“梁崇回来了,我先挂了”,然后将手机放在一旁,向梁崇走来。

    梁崇还未开口,他自己的手机也响了。他拿起来看了一眼,是他外婆,就用肩膀顶着门框,堵住宁亦惟出来的路,再接起来问候外婆晚上好。

    “梁崇,”外婆说,“明天来我这儿一趟。”

    宁亦惟靠近了梁崇,抬起手来,假作要把梁崇推开,梁崇便抓住了宁亦惟的手腕,把宁亦惟往怀里拉,没费什么力气就把宁亦惟拉进了怀里,因为宁亦惟并没有认真反抗。

    “有什么急事么?”梁崇半抱着宁亦惟跟他闹,宁亦惟抬起脸,止不住地想笑,又不敢发出声音,便抱紧了梁崇的腰,做出要梁崇快快放过他的姿势。

    宁亦惟的身体太温热,两人贴得也太紧,梁崇往后退了一步,按着宁亦惟的肩膀,把他定在那里,离远了一些。

    这时,他恰听见他外婆在电话那头道:“我要师父替我求了一座保康健的瓷雕给起潮,你下次帮我带过去。对了,你知道小偬退学的事吗,以馨从没跟我说起,也不知怎么了?”

    梁崇皱了皱眉头,没有直接回答:“您听谁说的?”

    “小偬下午来看我的时候,告诉我的,”外婆忧心忡忡道,“再问就什么都不说了,我也不知道该不该问以馨,先来问问你。”

    “我也不大清楚,”梁崇睁着眼说瞎话,“您还是问问小姨吧。”

    外婆说“好吧”,犹疑地挂了电话。

    “怎么了?”宁亦惟听见几个关键词,很八卦地凑过来问。

    孔偬被学校退学后,孔深丰和康以馨没有要求梁崇撤销诉讼,不过孔深丰提前从东京回来了,给孔偬报了个高复班,每天盯着他上学放学。夫妻二人考虑了很久,和宁亦惟也谈过,最终共同决定暂时不把真相说出来。

    宁亦惟自己没什么介意的东西,他担忧的只不过是陆佳琴和宁强知道后难受。

    康以馨不如孔深丰冷静,她把孔偬的副卡停了,加上身体和精神状态都不好,便独自住到了公司附近的公寓里,不常回孔偬住的那个家,宁亦惟觉得她一个人很孤单,总是去陪陪她。康以馨大概心中记挂着第一次送宁亦惟回家时,陆佳琴给宁亦惟做宵夜的事,老琢磨着给宁亦惟煮点什么母爱晚餐母爱宵夜吃,基本以大烟漫厨房与尖叫收尾。

    前几天宁亦惟偷家里照片出来影印了一份,给康以馨做了本自己从小到大的相册送给她,两人中午约在商场吃饭。吃完出来,康以馨想送宁亦惟回去,下到商场车库时,宁亦惟一眼望见孔偬守在康以馨车边上左顾右盼。

    康以馨和宁亦惟面面相觑,最后宁亦惟选择重回电梯上楼溜走了。

    这让宁亦惟觉得他和他生父生母都像偷偷逃家的猫咪,各自有各自的家庭责任,月黑风高的夜晚跑出来聚会,太阳一升起又要离散。

    离散时当然不免失落还有一点心酸,可是除此以外可能暂时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了。

    这会儿听见梁崇说起“小姨”,宁亦惟耳朵马上竖起来了。

    “没什么,”梁崇说,“外婆知道他退学的事了。”

    “哦,梁崇,”宁亦惟转转眼睛,说,“你怎么欺骗老人家啊。”

    “请注意你的用词。”梁崇道。

    宁亦惟没理会露出的提醒,他看热闹不嫌事大:“唉,万一外婆知道你还把他告了怎么办。”

    “不是我告的,”梁崇纠正他,“是你告的。”

    宁亦惟撇撇嘴,忍不住问梁崇:“既然是我告的,那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看看他发的那个邮件?我课题组同学统一给我发一个弱智儿童网络筹款骗局的辟谣帖链接,说就是那封,我看都是串通好的!”

    “不是给你看过吗。”梁崇翻了翻手机,找出照片,让宁亦惟看。

    宁亦惟扫一眼就知道是梁崇为了满足自己的恶趣味找人清晰处理过的那几张接吻偷拍照,他看一次眼睛疼一次,便把梁崇手机推开,决定结束话题,先来为梁崇介绍他即将完成的1000片查尔斯桥拼图,然而话没说出口,又被梁崇拽了回去,重新贴得更紧。

    二,三月二十七日,春假第一天

    2.1

    宁亦惟的朝圣之旅始于一场偶遇。

    梁崇这两天不在d市,宁亦惟昨晚手机关了忘开,闹钟没响,差点没赶上飞机,当他冲到机场过关登机,终于坐到座位上,才发现康以馨坐在他隔壁的位置,走道对面是孔深丰。

    康以馨原本在看书,见宁亦惟看向自己,合起手中读物,对宁亦惟道:“惟惟,好巧!你也是这趟飞机。”

    宁亦惟愣了愣,转头看了孔深丰一眼,心说应该不是巧合吧。

    他大半个月前就把航班号座位号和酒店名发给孔教授了,因为孔教授声称学校规定学生出境需要报备。

    孔深丰清清嗓子,道:“我们结婚二十五周年,去度假。”

    宁亦惟不知道说什么,只好说:“哦,这样!恭喜!”

    “惟惟,惟惟,过来,”康以馨把宁亦惟唤回去,高兴地夸奖他,“真准时!有时间观念!”

    宁亦惟有点不好意思,老实道:“其实是我起晚了。”

    “这几天很累吗?”康以馨无缝衔接地切换出一张关怀的脸。

    座位之间的两块置物板挺宽的,她怕宁亦惟听不清,便将手按在置物板上,头往宁亦惟这儿靠。

    康以馨最近休息得不错,药停了,人稍稍胖了一些,看上去没那么形销骨立,气色也好了很多。

    宁亦惟没好意思说自己昨晚深夜才开始收拾行李,睡得太晚,就含糊地瞎说了几句。好在康以馨没深究,她掏出一台在机场新买的微单相机,一直给宁亦惟拍照。

    拍宁亦惟吃饭,宁亦惟打字,宁亦惟看书,宁亦惟睡觉,宁亦惟打哈欠,孔深丰不小心入镜时她还要重拍。航程到三分之二时,相机的内存卡满了,康以馨让宁亦惟把相机传到孔深丰那里,要孔深丰把照片全部转移到电脑。

    这是宁亦惟头一次和生父生母出门旅行,感觉十分奇妙。

    他害羞地拿出了自己精确到分钟的行程单与孔深丰、康以馨分享,孔深丰评价行程单“时间设置非常科学”,而康以馨看了半天,犹豫地说惟惟,你怎么都不逛逛街啊。

    “我想去逛逛呢,”她发愁地说,“你们两个都不陪我。”她现在和宁亦惟说话不自称阿姨也不自称妈妈,只是说“我”;宁亦惟也不知道该叫她什么,每次就是嗯嗯啊啊意思一下。

    宁亦惟想了想,给行程单中的几个方框改了黄色,再给康以馨看:“这些机动时间都可以用来逛街,你随便挑,把挑中的标蓝就可以。”

    康以馨感动万分,并把所有宁亦惟的机动时间都标成了蓝色。

    2.2

    下了飞机,取了行李,三人一起坐上了酒店的接驳车。在车上,康以馨接了个电话。

    宁亦惟猜想对方是自己血缘上的的外婆,康以馨的母亲,因为康以馨接起来就叫了声妈。

    对方说话的具体内容宁亦惟听不真切,只觉得语气似乎很严厉,康以馨几次想打断,对方都没听,终于轮到康以馨说话时,她说:“妈,可是小偬是做错了,错了就要承担责任。”

    说罢,康以馨又停了一会儿,听她母亲说话,最后无可奈何地回答:“我没跟你说是因为情况很复杂。”

    孔深丰坐在前面,发觉这通电话的不对劲,便转过身来,问康以馨:“怎么回事?”

    “我妈知道了。”康以馨按着手机收音孔,用气声对孔深丰道。她一脸无奈,很无所适从的模样。

    “我来说吧。”孔深丰伸手作了个手势。康以馨附身向前把手机递给他,孔深丰道:“妈,是我,以馨身体不大好,有什么跟我说吧。”

    车厢的封闭性太好,谁说什么话,周边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而车正在通往酒店的路上,停不下来,因此虽然宁亦惟感觉有一点尴尬,好像也没法逃出车去,只能听孔深丰断断续续地和康以馨的母亲对话:“对,是我学生……很难……不是。……小偬怎么说的?……不是,宁亦惟不是那种人。……我和以馨在瑞士,下周回来。……没,我们不是只顾自己……对,那个复读机构还可以……妈,缓刑也可以高考。……撤不了,对方不愿意撤诉。……他只是我的学生,何况他确实受到了伤害,等我们回来我们好好——妈?妈?”

    孔深丰回过头,给康以馨看了看手机屏幕:“挂了。”

    康以馨把手机拿回来,锁了屏,自我安慰:“算了。”

    说罢,她看了宁亦惟一眼,嘴唇动了动,宁亦惟在她开口前便懂事地抢答:“没事!不用告诉我!”

    康以馨好像被宁亦惟逗笑了,在暗的车厢里,康以馨的眼睛很亮,她的头发散着,嘴唇抿着,笑得让宁亦惟有些难受,然后她靠过来抱了抱宁亦惟,手在宁亦惟背上搭了一秒钟便离开了,说:“是不告诉你,本来就跟你没关系。”

    孔深丰也又转了过来,对宁亦惟说:“小宁,这些事你不必操心。”

    宁亦惟点点头,车里便静了。

    康以馨拿着手机低头摆弄,宁亦惟看她像是在编辑短信,但到了酒店,她仍旧没有发出去。

    三,三月三十日,春假第四天

    3.1

    早上七点五十分,宁亦惟和孔深丰一块儿下楼吃早餐,康以馨还没来。

    拿了些吃的坐下来,打量了一会儿宁亦惟身上套着的康以馨给他新买的时髦毛衣,孔深丰凑过来问宁亦惟:“小宁,说实话,你后不后悔标了那么多机动时间。”

    “唉,”宁亦惟戳了一块蜜瓜吃了,叹了一口气,又警惕地四下看了看,确认康以馨还没下来,才小声对孔教授说,“我真的好后悔啊!”

    “其实那天在飞机上我给你使过眼色了,”孔深丰摇了摇头,说,“你没看到,我以前也吃过这种亏,后来知道了,做人还是要留一手。”

    宁亦惟又“唉”了一声,说:“我下次必须减少二分之一。”

    他的机动时间全部用来陪康以馨逛商场,康以馨自己买就算了,还拉宁亦惟一起试,宁亦惟经常看了几行论文就中断了被推进试衣间,回到酒店身心俱疲,梁崇好像很忙,跟他又有时差,两个人好几天都没有好好说过话了。

    “不过今天没有机动时间,”他喝了口果汁,颇有些激动地对孔深丰说,“因为我预约了参观对撞机!”

    正说着,康以馨从不远处走过来,宁亦惟马上住了嘴。

    孔深丰应对这种场面早已驾轻就熟,他非常自然地开启了一个关于lep拆除过程的新话题,宁亦惟有模有样地跟上。康以馨走过来听了一句,发现他们又在说这种她不感兴趣的东西,把宁亦惟衣领扯正后就匆匆去拿早餐了。

    3.2

    下午从参观站上来,和带他参观的工程师道了谢,宁亦惟又去了一次球形礼堂,站在加速器轨道前发呆。忽然间,他右肩被人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他吓了一跳,转头去看,没看见人,心中正奇怪,梁崇的声音却在他左耳边响起来:“怎么还是这么笨。”

    宁亦惟心里重跳了一下,往左看过去,还没看清梁崇的脸,便被梁崇吻住了。

    梁崇低着头,嘴唇冰凉,他轻握住了宁亦惟的手,掌心带着寒意。

    宁亦惟觉得梁崇肯定也很想他,所以吻得既强硬又急,并不像说宁亦惟笨时那么随意,却让宁亦惟心头酸软,有很多很多情绪,但难以表达。

    公共场合,没有亲吻太久,梁崇离开了他一些,问他:“玩得开心吗?”注意到宁亦惟的新衣服,又道:“我看你是乐不思蜀,准备寄居九年不被主人发现了。”

    “别瞎说。”宁亦惟心虚地反驳。

    陆佳琴还特意给他看了看瑞士天气,勤恳地每天给他发搭配信息,问他棉袄穿了没有。

    宁亦惟为了减轻一点愧疚感,不远万里带了陆佳琴给他精心制作的花袄,昨天穿上了,差点热死于日内瓦。

    “谁说我寄居了。”宁亦惟又加了一句。

    梁崇怎么会放过笑话宁亦惟的好机会,继续调侃:“不过这件毛衣你千万别穿回家,一看就不是你自己买的,容易被主人认出来。”

    “……给我挑的。”宁亦惟又犯了不知怎么称呼康以馨的毛病。

    “嗯?”梁崇揪着宁亦惟的小辫子不放,“‘……’是谁?”

    宁亦惟说不过他,赶紧转身走了。

    3.3

    康以馨对梁崇的到来感到有些意外。

    “正好在附近签个合同,”梁崇解释,“签完过来看看他。”

    康以馨便只是点点头,没多说什么。

    毕竟她自觉没什么立场对宁亦惟的感情生活发表意见,能和宁亦惟出来度个假她和孔深丰就心满意足了,过几天要还给别人的。

    孔深丰晚上去见个朋友,剩下的三人在酒店二楼餐厅吃晚餐。

    康以馨和梁崇打完招呼,自然地坐到宁亦惟身边,开始诉苦:“惟惟,你不在真的不行。”

    今天没有宁亦惟,她拉孔深丰去莱芒湖坐船,让孔深丰帮她拍照,孔深丰心不在焉,不但照了一些质量很差的照片,还把她相机掉水里了。

    “还好妈妈已经把你的照片都导出来了。”她又说。

    话音未落三人都愣了愣。

    宁亦惟感觉康以馨是在心里偷想多次,这次不小心说出了口。

    康以馨脸色有点尴尬,可能想说些什么打圆场,但实际上并不想说。

    因为她明明就是宁亦惟的妈妈,她又没说错,为什么要改。

    她看着宁亦惟,眼神很复杂,带了点倔,也有期待。康以馨给头发补色补得勤,不过宁亦惟还是看见她头顶生出来的新发里的不同颜色。

    康以馨是那种有些任性的普通母亲。她确实不完美,当了二十年妈妈依然笨拙,想要变好而不得其法,有时急得乱转又四处碰壁,都不妨碍她想要和宁亦惟更亲密的心情。

    最后宁亦惟说:“我明天可以陪你去买新的,上午有空。”

    宁亦惟说完,想了想,又说:“这次买个防水的。”

    康以馨这个人方向感不怎么好,吃完走出餐厅,义无反顾往电梯的反方向走去。宁亦惟在她后面,眼看她越走越远,脚下顿了顿,追过去,很小声地说“妈”,康以馨茫然回头,宁亦惟说:“你又走错了!”

    3.4

    回房后是二人时间。

    宁亦惟洗完澡出来,见梁崇在沙发上看书,就走过去想看看梁崇有没有认真在研读他推荐的科普书目,不料指尖刚碰到书脊,就被梁崇一拉,跪坐着骑到梁崇腿上。宁亦惟都不知是自己坐姿更没规矩,还是在他身上游走的梁崇的手更没规矩。

    梁崇扯开了宁亦惟的浴袍带子,轻轻啄吻他还透着湿意的脖颈和胸口,热烫的掌心碰在宁亦惟的腰上,弄得宁亦惟很紧张,小腹绷起来,什么都还没做就像做完全套。

    有人翻过又没人读过的书被遗忘在沙发上,宁亦惟背抵着落地窗,腿悬空着。

    还有力气的时候他怕掉下去,紧抱梁崇的脖子,过了没多久,搂紧的手臂被撞散开了,手滑落下来,没生气地垂着,泛起粉色的指节贴着窗,随着梁崇的动作,蹭着玻璃滑动。

    四,三月三十一日,春假第五天

    4.1

    宁亦惟还想再睡一会儿,持之以恒的梁崇将他吵醒了。

    梁崇说昨晚吃饭康以馨转让了几小时机动时间给他,现在要领取。

    宁亦惟作鸵鸟状,把脸埋进被子里闷了一会儿,才重新探出头,看了看梁崇,凑过来抱住了他,商量:“机动时间匀我一半。”

    梁崇接受了宁亦惟的拥抱贿赂,态度立刻好了一些,他吻吻宁亦惟的额头,说:“小姨刚才问我两次了,准备几点起床。”

    “现在已经要起了,正在预热,”宁亦惟脸贴在梁崇胸口,闭着眼说,“百分之五,百分之十……”

    梁崇耐着性子等宁亦惟数数,好不容易等预热到百分之九十五,宁亦惟突然“登登登”了一下,说:“机器电量不足!需要充电!”

    然后假装自己自动关机了。

    梁崇又好气又好笑,掐着宁亦惟的脸说:“宁亦惟你二十了,不是十二岁。”

    宁亦惟还在自动关机状态,梁崇挠他他就咬着嘴唇只躲不出声。

    梁崇看他好像真的起不来,便放弃了,说:“你睡吧,我给小姨发个消息。”

    宁亦惟静静靠着梁崇,过了一会儿,梁崇以为他睡着了,却忽然听见他闷闷地问道:“梁崇,你觉得我和……相处得怎么样?”

    他又开始用“……”指代康以馨了。

    梁崇按着宁亦惟光滑的肩膀,将他推开一点,看见宁亦惟眼睛睁开了,眼白清澈,瞳孔很黑,只是没什么焦距,像正在想对于他来说太难的事。梁崇想了想,问宁亦惟:“昨晚不是喊妈了吗,我以为你已经接受她了。”

    “我可不是不接受,”宁亦惟立刻纠正梁崇,“我觉得两个人都叫妈妈很奇怪啊。如果我叫她妈妈,我要叫你什么?”

    梁崇低头看了他一眼。

    宁亦惟将眼神定焦了在梁崇的脸上,拖长了声音,叫梁崇:“难道叫你……表……哥……啊?”

    他嘴唇很红,眼睛很大,原本的音色清亮,晨起还有些哑,脸上是枕头压出来的印子,脖子上是梁崇吸出来的印子,叫表哥时露出了白牙齿,眼睛弯起来,笑容带着邪恶,有种不谙世事的坏。

    梁崇看他几秒,说:“非要这么叫也不是不行。”

    宁亦惟抱着梁崇笑了,说:“表哥,你快替我去陪我妈逛街。”

    “让你爸去,”梁崇说,“我只陪表弟。”

    “啊——”宁亦惟闭了闭眼睛,说,“你好肉麻。”然后他坐了起来,纤薄白皙的脊背暴露在空气里,上头红的青的什么都有。

    梁崇伸手碰了碰,宁亦惟却像没有察觉似地转回头问他:“梁崇,我们要是一起长大,会怎么样,你想过吗?”

    “她说你们以前隔一年一起吃一次年夜饭,”宁亦惟忍不住想象着,“那你肯定每次见我都很烦我,我跟你姨夫一起在饭桌上嗡嗡嗡,你呢什么都听不懂。”

    “没想到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的。”梁崇平静地说。

    “那你还会喜欢我吗,”宁亦惟转过头来,问梁崇,“你跟人打架没我救你,你怎么办啊!”

    他有很多想问的:“你爸爸住院我来看你,你还抱我吗?”

    “抱,”梁崇把宁亦惟拉下来,抱得紧得不能再紧,低声说,“你自己送上门,我为什么不抱。”

    “那我不送上门呢,”宁亦惟说,“我隔远远地看看你。”

    梁崇还没回答,宁亦惟就又改口了:“算了算了,我还是过来给你抱抱吧。”

    4.2

    宁亦惟赖到了中午,用手机看了两篇论文才起。他今天下午本来安排参观atlas,不过梁崇来了,他想他可能要改变日程。

    康以馨带着孔深丰出去了,宁亦惟便带梁崇去他去过的地方到处晃。

    他们去了喷泉,看了教堂,宁亦惟像一个小导游和地头蛇,得意地把他看过的介绍全都背给梁崇听。

    到近傍晚,下雪了,四个人约好了在英国花园见。梁崇便替宁亦惟撑着伞,闲逛了一会儿。

    站在大花钟边聊天,宁亦惟遥见雪间有康以馨举着新相机走过来,边走边拍,生活跟着撑伞的孔深丰。

    恰逢昼夜交替,花园的夜间灯光忽而全都亮了,华灯初上,夜幕降临。

    瑞士的雪大了,从天而降,在路灯明亮的光下一片挨着一片上下纷飞。

    虽然没有陪她买相机,但已经叫过妈妈了,宁亦惟心中含糊地想,这是他们全家的一个进步。

    雪纷纷扬扬落下来,苍穹之下,整片花园只剩下四个人。

    康以馨快要走到宁亦惟面前时,梁崇叫了宁亦惟一声。

    宁亦惟回过头,看见梁崇单膝触地,从大衣内袋里拿出一个盒子,低着头将盒子打开,里面放着两枚戒指。

    他对宁亦惟说:“早上你没睡醒,也不大正式,白天没找到机会。”

    宁亦惟有些吃惊与无措,呆呆地看着梁崇。

    正式这个词从梁崇嘴里说出来很难得,因为虽然梁崇本人很正式,但他和宁亦惟在一起时,好像从来都是不正式的。

    经宁亦惟表白后随意在一起了,随意找了一天在随机的房间里**,随意地决定今晚去哪里,喜欢总是慎重,选择总是随意。

    宁亦惟还以为梁崇和他一样并不在乎这些。

    “虽然现在也不够正式。”梁崇说。

    他半跪了一小会儿,黑色大衣的肩膀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雪,等孔深丰和康以馨走到了身边,才说:“不过下次你和小姨姨夫出门,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康以馨看看梁崇,也看看宁亦惟,一言不发地拽着相机的带子,挨着孔深丰站着。

    他们没有对这场并不像样的求婚发表意见,只是做宁亦惟认证的临时开明父母,与梁崇认证的求婚见证人。

    见证只有四人在场的求婚,保守梁崇特意替他们准备的秘密。

    誓词或许不够隽永,但半跪与戒指都诚挚。

    “惟惟,”梁崇说,“你愿意永远和我在一起吗?”

    永远是不大理性的词汇,换做宁亦惟不会这样表述,但梁崇说起来倒很合适。

    “好啊,”宁亦惟看着梁崇,有些腼腆地说,“愿意。”他拿起一枚窄一些的戒指,问梁崇:“这是我的吗?”

    听梁崇说是,他就自己戴好了,又拿了另一枚,拉着梁崇的手给他戴上。

    4.3

    孔深丰比康以馨表现得高兴多了。

    历来抠门的孔教授说“为了庆祝你们订婚,我们去开瓶好酒”,还说:“我来买单,点最好的。”

    他们上了车,孔深丰带他们去了梅兰小镇上一家他以前在做实验员时常来的有餐点的小酒馆,开了一瓶老板说年份上好的红酒。

    孔深丰酒量很差,喝了几口就晕了,开始追忆自己的老丈人在他登门那天给他开了一瓶什么酒,想给他个下马威,结果他根本没弄明白那是什么,开了酒喝掉半瓶,趴在餐桌上睡着了。

    他给在座四位都斟了酒,说:“我祝你们快乐。”

    这晚孔深丰喝得最多,梁崇其次,孔深丰一上头,只知道给宁亦惟说写论文摘要的技巧。

    到了八点半,小酒馆的驻场乐队开始演奏乐曲,华尔兹的舞曲悠扬动听,每个人听见都想跳舞。

    由一对年长的夫妻踩住节拍开始,情侣们纷纷跳起华尔兹。

    孔深丰和康以馨也加入了,孔深丰姿势僵硬,康以馨很美。

    餐厅里十分温暖,壁炉里冒着火光,柴烧得噼啪响,淡焦香混着食物和酒的气味,像另一个宇宙中与尘世隔绝的有求必应屋,想酒有酒,想热有热。

    年轻年长的夫妻情侣纷纷跳舞欢笑,如正在度过人生中最愉悦与满足的夜晚,释怀困惑,忘却烦扰。

    当帕赫贝尔的交响乐版卡农响起,宁亦惟和梁崇对视了一眼,而后,在播放到第四小结结尾时,宁亦惟和梁崇接了短吻,又接了长吻。

    而康以馨和孔深丰则像年轻时,还未曾失去过任何一个孩子一样,在异国随着音乐跳交谊舞。

    孔深丰跳得一点儿都不好,康以馨却不换舞伴,慢慢地带着他,跟着节奏摆动。

    此刻好得仿佛不再是真实的,因此人们都把过去的伤痛暂时性地忘记了。

    在小酒馆中,有一个新的小小的家庭刚刚举行第一次家庭聚会,是一个很小很小的、甚至于有部分残缺的家庭,但家庭中的每个人都偷偷爱着它,想守护它,让它保留得更长久。

    宁亦惟不会跳舞,他和梁崇的手在桌下牵着。

    他认为这场聚会像一个故事之中的新故事,由贤者讲述,所有人都很清楚,新故事即将结束,各个人都要回归正轨,所以愈发珍惜此刻。

    然而他觉得下一个新的故事也应当不远,问题总是会被解决的。

    宁亦惟具有一秒解题的超能力,所有题目,他全都会解。

    _____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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