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尝龙须鳜鱼!”金先生用银筷轻轻挑起一缕鱼丝,那鱼丝在筷尖上抖了抖,“弹。根根分明,根根不断,怎么做到的?”
“先用盐捏拌搅打鱼丝,让它有韧劲,再用红薯淀粉上浆。红薯淀粉黏性足,裹住鱼丝之后,鱼丝就更不容易断了。只是裹浆后,也就失去龙须很细的本意了。加上油温,低温慢慢滑熟,就行了。”张大厨说。
金先生吃了进去,鱼丝入口的刹那,鱼丝滑嫩和其他或是软糯,或是脆爽的配菜结合在一起,他看向杨裕合:“大师之作。”
“是啊!”杨裕合说道,“再试试陈大厨的干贝绣球。”
他夹起一个干贝绣球,咬下一口虾泥的绵密与虾肉的弹牙形成的层次,而干贝、火腿等食材的丝缕不仅赋予了视觉美感,更在咀嚼时释放出各自的鲜味,与鸡油芡汁的醇厚完美融合。
金先生先吃完:“陈大厨,这道干贝绣球比我在台北德祥吃的,无论是火候还是调味,都更好了。尤其是火候,这个虾肉弹嫩多汁。”
“是,我跟阿德一起研究,阿德给我的调味和火候建议。”陈锦莹说道。
“从味道来说,两家不分上下。”杨裕合抬头看陈锦莹,“但是从技巧展现来说,龙须鳜鱼略胜一筹。虽然我认为陈大厨,也有这个功力。”
陈锦莹看向张大厨:“张大厨是从淮扬菜大师周召康大厨那里学艺,张大厨来港城交流,我从他那里学了不少。”
张大厨笑:“互相交流,我来宝华楼才是真学了好多,你和培德都把家传绝学讲给我听了。”
“这是新老观念的碰撞,我在台湾的时候,家里一直抱着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家传绝技绝不外传的想法。我能学到的局限于我父亲的本事,到了港城来,宁宁汇集了各地来的厨子,在后厨畅所欲言,生怕对方学不会你的独门绝技,讨论着讨论着,就会有新的方法出来。能来宝华楼是我的幸运,能碰上张大厨、周大厨他们这些大师傅,也是我的幸运。”陈锦莹看向岳宁,“我最大的幸运是遇到了宁宁。”
岳宁接过话筒:“姐姐,你不是遇到了我,你是选择了我。因为我们志趣相投才能走到一起呀!”
当天晚上,陈德祥坐在电视机前静静地看着比赛,看到了这一段。
干贝绣球是他的拿手菜,女儿完全得了真传,金先生是民国就有名的老饕,是出过好几本美食著作的美食评论家。他的舌头号称皇帝的舌头。他说女儿的火候和调味更好了,那就一定是更好了。
“锦莹这道菜做得这么好,为什么还输了?”三太太不解,不是都说好吗?
“强中自有强中手,这位张大厨的龙须鳜鱼做得太好了,锦莹的干贝绣球也做的完美,但是难度低了一些,所以张大厨这道菜分数更高。”
“原来是这样。”三太太点头。
“淮扬菜的刀工是一绝。”
电视里两家上了第二道热菜,上海锦华的是做得惟妙惟肖的素红烧肉,宝华楼上了一道白扒赛熊掌。
评委说素红烧肉形状满分,口感跟红烧肉不一样,但是菌菇的鲜香与寡淡的冬瓜在一起,味道非常好。到了陈锦莹那里,杨裕合说:“我最近特地去日本吃了一次熊掌,那个熊掌据说是老板专门从中国请了国宴大厨做的,熊掌确实滑嫩肥厚,熊筋也不错,但是,我大约不会专程去吃它。”
他这么一卖关子,主持人问:“为什么?”
“因为在港城可以吃到味道更好的赛熊掌,我为什么要跑那么远去吃熊掌?”
看到这里,陈德祥摇了摇头:“熊掌自古就被誉为八珍,更是满汉全席首位大菜,鲁菜大厨不会料理熊掌,就算不得顶级大厨。说牛蹄胜过熊掌,就过了。没有膻味的熊掌丰腴之味,哪里是牛蹄可以比的?”
“那会不会日本的那个厨子,做熊掌的本事,不如锦莹?”三太太问。
“肯定是,当年我做熊掌在北平说第二,无人敢称第一,锦莹……”
陈德祥说不下去了,当年他本不愿意把这个本事教给女儿,奈何儿子学不会,只能教给女儿。女儿把他的手艺全学了去,他是希望她撑起德祥,最终女儿等老二一走,立马离开台北,去了宝华楼。
电视里评分出来,虽然锦华的这道素红烧肉,色香味都好,但是在陈锦莹的白扒赛熊掌面前,还是略逊一筹,陈锦莹领总体已经领先,只剩下一道羹汤,一道主食,张大厨很难超越了。
本以为就是这样的比分差距结束比赛,汤品阶段,陈锦莹做了一道传承了上千年的洛阳燕菜。
屏幕上,吴志海从冰箱里拿出冷冻过的冬瓜丝,陈锦莹将冰冻的冬瓜丝放入水里化开,开始介绍这道菜的来历。
“相传武则天称帝时,洛阳长出三尺高的白萝卜,御厨以萝卜切丝制汤,形似燕窝,故得名燕菜。”她边讲边把冬瓜丝攥干水分,放进碗里。
“但是我记得做洛阳燕菜,萝卜丝需要九蒸九晒,方才能入味。”金先生说道。
陈锦莹在挤干水分的冬瓜丝里加入高汤,让冬瓜丝舒展。
“确实有这个说法,陆大厨认为萝卜丝经过蒸晒之后,萝卜的风味过重了。所以陆大厨用味淡的冬瓜做。他在上一届比赛中用冬瓜丝做了素燕窝,他认为还是有缺点,冬瓜没有经过蒸晒,水分过多,冬瓜味道冲淡了高汤的味道。宁宁建议我们把冬瓜丝放进冰箱冷冻,冷冻之后冬瓜里的水分结成冰晶,再化开,就能得到多孔的冬瓜丝。原理可能跟东北的冻豆腐有点像,就能吸收更多高汤,还保持新鲜冬瓜的味道。”
等冬瓜丝吸了大部分汤汁之后,陈锦莹再拌入淀粉,把冬瓜丝放入蒸箱去蒸。
十来分钟后,这冬瓜丝果然如燕窝一般晶莹剔透,她取带盖汤碗,将冬瓜丝铺在底部,用火腿、鸡蛋皮、牛肉,红萝卜,帝王蟹腿肉和黄瓜切成的丝依次码在冬瓜丝上面,盖住冬瓜丝。
最上面陈锦莹用鸡蛋皮做了一朵黄花红蕊的牡丹花。
吴志海已经烧开了高汤,他过来将高汤缓缓倒入汤碗里,陈锦莹说:“这道菜听我二哥说,曾经被用来招待加拿大总理。”
张大厨那里没那么精彩,只是把灶台上的火给关了,但是揭开锅盖的一瞬间,屏幕里立刻有观众叫起来:“好香啊!”
他用勺子撇去锅里的油脂,直接举手:“南京文武鸭汤,上菜。”
镜头对准汤锅,一锅汤里半只白鸭,半只烤鸭。
“论吃鸭子,南京人并不比北京人差,甚至更喜欢吃。”杨裕合介绍,“南京的烤鸭向北,成了北京的烤鸭,向南成了广式烧鸭。北京的鸭架汤,用猛火炖煮,用烤鸭鸭架炖出乳白的浓汤,文武鸭汤则是新鲜的鸭子和烤鸭,寓意白脸文官,红脸武官,用小火慢炖四个小时,炖出一锅鸭汤来。”电视里评委介绍。
这道菜,陈锦莹的洛阳燕菜工序复杂,而且调味也更胜一筹,分数进一步拉开,陈锦莹已经锁定本届厨王。
但是最后一道主食,两家依旧用心,上海锦华做了常熟蕈油面,这碗面本就有素中之王的称号,陈锦莹做了一份海肠捞饭,张大厨吃的时候,连连叫:“鲜掉眉毛了。”
这场收官之战就在一荤一素的鲜美滋味中结束。
当金色的厨王奖杯递到陈锦莹手中时,她的指尖微微颤抖。
她举起奖杯,看向岳宁声音:“感谢宁宁,也谢谢宝华楼的每一位伙伴,来宝华楼交流的的同行们。还有远在台湾……”
她提起台湾,陈德祥心骤然收紧,只见屏幕里的陈锦莹说:“我的妈妈,是她鼓励我一定要学好本事。还有曾经和我一起共事的德祥大饭店的同仁们,以及我的食客们,我远在北京的哥哥们。”
陈德祥脸色沉了下来:“是我教了她,是我一点一点教她做菜,她宁愿感谢董家那三个小子,也不愿意提我一句吗?”
电视里,陈锦莹温情绵绵地看向吴志海,把手伸给他,吴志海伸手牵住了她的手。
“我最想感谢的是,我的搭档,我的男友吴志海先生。”
听见这话,吴志海鼻头发酸,低下头居然没出息地掉下眼泪。
岳宁在台下猛烈地鼓掌,范秀琴大喊:“吴哥,求婚啊!”
眼见吴志海真要跪下,陈锦莹连忙拉住说:“这是比赛现场。”
金先生说了一句结束语:“八珍不及匠心贵,万味聚集创新鲜。希望《厨王大赛》在传承与创新中越办越好。”
陈德祥捏着轮椅扶手看完比赛,正式节目结束,正在播放节目组名单,电视台还放了一些花絮:
杨裕合跟金先生说:“现在算起来,连续三届的厨王都在宝华楼。但是宁宁自己还没正式参加过比赛,马上新一届《厨王大赛》就要开始了,我们是不是应该期待宁宁出场?”
岳宁拿过话筒:“杨叔,你不是好人。你就想着让我出丑,看我输掉比赛。”
“你要是参赛了,那肯定就没什么悬念了,厨王就是你的了。”金先生说。
“第一呢,我还在念书,不管我的厨艺如何,参加比赛肯定要耗费大量的精力,我实在抽不出时间训练。第二呢,厨王比赛的初衷,是让同行们多一个交流的舞台,下一届宝华楼的人选已经定了。”岳宁转头看去,“陆永定大厨和何运邦大厨的爱徒,陆培德大厨的师妹范秀琴范大厨,还有她的搭档,洋大厨尼古拉斯。大家都知道范大厨做菜随心所欲,到时候看她的表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