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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嘉鸿转头问:“美月表姐,肯定要建禁闭式难民营吗?”
    “没办法,”蔡美月放下筷子,“现在越南的人均年收入也就150到200美元左右,一个月算下来不过12到17美元。但你看看港城,码头工人月薪都有1500港币,相当于越南人干一整年的收入。政治难民里混着不少人,说是逃难,眼睛却盯着港城的霓虹灯。在他们心里,香港街头捡垃圾都能发财。”
    炭火在陶盆下噼啪作响,鲍汁的香气裹着蒸汽升腾。蔡美月夹起一块鲍鱼:“所以不允许外出工作,还要用禁闭式营区限制自由,这不是狠心,是吓阻。你想啊,一个越南渔民在海上漂一个月,冒死到港城,结果发现不能打工、不能随便出门,跟蹲监狱似的,下次还会有人愿意来吗?港城的善意也一样,得有个度,不然就成了吸引苍蝇的臭肉。”
    “可这样会不会误伤真的走投无路的人?”岳宁忍不住问。
    蔡美月叹了口气:“所以才叫‘合乎人道的阻吓’,该救的人要救,可有人为了来港城,故意把船凿个洞,说是‘逃难’,其实是算准了港府不敢见死不救。建禁闭式营区,对真难民是苦了点,但至少能让他们等到去第三国的船票;对那些想混进来赚钱的人,也算断了念想。”
    蔡美月介绍起港府的设想,初期用两所旧监狱改造成难民营,新到达的难民必须住在禁闭式难民营内。
    “我见过的难民管理最好的办法,是上海的南市难民营。七七事变后,日本全面侵略中国,大量人员涌入上海,想要进入上海的英美公共租界和法租界,租界关闭了入口,把难民堵在了租界之外。法国神父主持开设了南市难民营,收留了三十五万难民。里面秩序井然,有学堂和医院,也有工厂。我就是在南市难民营遇到了宝如。”
    “是啊!我刚开始在一个中国人开的难民营,那里就是等着饿死,后来哥哥把我们送到了何神父那里,医生给我们治病,尼姑庵的师太照顾我们。”三舅妈李向好说起当年,“我在难民营的医院里遇到了宝如姐姐。”
    “所以不是说做不好,关键是怎么做。我拿着南市难民营跟新加坡政府举例,想组织华商在难民营开设工厂,为难民提供工作机会,建议新加坡多给难民名额,被拒绝了。”余嘉鸿摇头,“我这是物伤其类,可政府的考量也有他们的道理,像港城这样下去,难民定会成为一个沉重的负担。”
    佣人刚将油渣老菜脯蒸老鼠斑端上桌,那股鲜醇的香气怡人。
    乔启明好吃老鼠斑,年夜饭也要图个年年有余,蔡家招待亲家自然少不得这么一条鱼。
    蔡运亨跟亲家说:“启明兄、嘉鸿,吃鱼,有些事,实在办不到,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乔启明夹起一筷子鱼肉,嫩白的鱼腩裹着琥珀色的油渣和深褐的老菜脯丝,送进嘴时先抿了抿,咸鲜中带着陈年菜脯特有的发酵香气,细品之下又有回甘。
    岳宁看着乔启明:“爷爷,跟平时的清蒸比,哪个更好吃?”
    乔启明又夹了一小块油渣送入口中,酥脆的油渣在齿间绽开,混着老菜脯的咸香,又是一番独特的味道。
    “好吃,很好吃!”乔启明说道,“下次我去宁宴,可以给我上这个老菜脯蒸鱼。”
    “是吧!这个老菜脯是蔡家嫲嫲藏了二十来年了。”岳宁自己也夹了鱼肉吃,吃了一口,问,“大姨夫,如果关在难民营里,那些年轻人每天吃着救济,没什么事做,又被囚禁在这一片小小的地方,人一闲着就会出事,心理会出问题吧?里面□□的事情肯定会更多。”
    “不仅如此,每天吃救济粮,无所事事,就一个劲儿生孩子,生出来孩子再吃救济粮。”蔡宝儿翻了个白眼,“我看送上来犯罪报告,难民营的性侵案件发案是港城最高的。”
    “既然是这样,那港城不是已经收了这么多难民吗?那咱们得让他们忙起来。我觉得大姨夫说的在难民营里开工厂,是个很好的办法。还能让他们学一技之长。他们在难民营靠救济就能保证生存了。他们做了工,工钱帮他们存在一个国际银行的账号里,等到离开港城的时候,再给到他们手里,作为去目的国之后的启动资金。而且工作的时候,还要评先进,戴大红花,……”
    一群向来只知道用钱来激励的资本家,从来没想过还有这些精神激励的方式,刚开始听着觉得有点玄乎,后面听着听着就听出了其中的门道。
    美月姑婆索性站到他们这一桌边上,听岳宁说:“到了禁闭难民营,难民的第一种感觉,是回不去的故乡,看不见的未来。我们要在精神上,让他们看见未来,也要在现实上,让他们能够触摸到未来。”
    岳宁看向崔慧仪:“姐姐,立德再开一家方便面厂,专门生产宁小厨方便面,另外宁小厨推西贡河粉,就请我曾经给他们写招牌的那对夫妻做代言,每卖出一份河粉,宁小厨就捐出三毛钱。我在里面开设宁小厨培训班,让他们有一技之长。承诺接收他们的那些国家,正是宁小厨未来打算要去的地方,我把店开到那里,吸收这些经过培训的难民为员工。”
    岳宁笑看蔡致远:“致远哥哥,这件事还得要你的配合。”
    “你又想干什么?”蔡致远问道。
    “德国民众是真有一颗圣母心,德国民众正逼迫政府接收越南难民。我就把店开到德国,店里供应越南河粉。你想办法跟德国的电视台联系,让他们一起报道这件事情。主要方面是,第一,咱们要宣传港城城市太小,实在容纳不下那么多人;第二,我们也要让他们知道,禁闭是无奈之举,但我们在为他们的未来考虑;第三,把宁小厨和愿意为越南难民滞留港城期间做出贡献的品牌。当然,也可以面向整个欧洲。”
    她略一思索,转头问乔君贤:“你跟pn商量商量,有什么技术含量不高的小家电,可以放在你们的合资公司做,你在难民营里面也开一家厂。pn的产品不是要往中高端走吗?日本不是一直被人诟病对难民没有同情心吗?现在机会来了,让pn出钱,也出力宣传他们投入资源帮助难民。”
    岳宁仰头看向蔡美月:“美月姑婆,您看看能否跟政府沟通?让他们也学学新加坡,让港城的难民营能快速流动起来。我们设定两万的额度,多过两万就不再接收,我们已经比全部第一收容港加起来接收的还多了吧?如果正常流动起来,难民到达港城,几个月里能被接走,这个额度也该够了。总之,我们一定要让全世界知道,全港面临巨大压力,但全港都在同心协力解决问题。这叫会叫的孩子有奶喝,否则港城等着吃闷亏吧!”
    蔡美月低头亲了一口岳宁的脸颊:“宝贝啊,你真是我的好宝贝。”
    蔡家两支,蔡致远他们家从商,蔡美月家则从法从政,至今已有六七十年。这无疑又是一次抬高蔡家声望的机会。
    这时,穿着厨师服的何运邦和他的徒弟推着带嵌入式酒精炉的餐车进入餐厅。
    “宁宁,今天家宴,你还安排了堂烩啊?”蔡致远问岳宁。
    “那当然。仪式感一点都不能少,再说也要请大家帮忙检验一下我阿邦叔做法餐的手艺。”
    “今天我做戴安娜牛排,皮埃尔大厨的拿手菜。”何运邦说道。
    “戴安娜牛排?难道是那位未来王妃戴安娜特别喜欢吃?”乔老太太问。
    岳宁笑了起来:“奶奶,这个戴安娜是罗马神话中的狩猎女神。不过这道牛排和英国王室还真有关系,据说温莎公爵特别喜欢吃,是法餐的一道经典菜品。皮埃尔是传统法餐的领军人物,他这道戴安娜牛排地道得很。”
    伴随着岳宁的解释,铸铁锅已经开始冒烟,何运邦用银夹分别将两块布满雪花纹理的西冷牛排放入锅里,油脂爆香瞬间盖过了盆菜的浓郁气息。他手腕翻转,牛排边缘迅速煎出焦褐的美拉德反应层,两面翻转,再封边,放入迷迭香,和牛牛排本就油脂丰富,无需添加黄油,就奶香四溢。煎好后,他夹起牛排放到铺开的锡纸上,小学徒随即把牛排包进去醒肉。
    酒精炉的蓝色火焰舔舐着锅底,和牛牛排煎出的油脂滋滋作响。何运邦往锅中倒入切碎的洋葱,黄油与洋葱的香气立刻四溢,再加入蘑菇片翻炒。他提起酒瓶沿锅边浇下,幽蓝的火焰“轰”地腾起,这股混合了酒香、牛肉香、蘑菇香的气息顿时充满了整个餐厅。
    他身后,徒弟往开水锅里加入青豆、胡萝卜和芦笋。
    锅里的火焰熄灭后,何运邦往锅中加入伍斯特酱、黄芥末酱和淡奶油,关了火,用木勺搅动奶油,利用铸铁锅的余温让酱汁更加浓稠。
    他以法餐大厨般优雅的手势,将铸铁锅里一半的蘑菇酱铺到点缀了煮熟的芦笋、青豆和胡萝卜的白瓷盘里。
    “换锅,开火吧!”他对徒弟说。
    徒弟换上干净的铸铁锅,点上火烧了起来。
    何运邦则展开锡纸,将两块牛排斜切成厚片,牛排外壳焦褐,内里粉嫩,他将牛排整齐地码放在蘑菇酱上,再把锅里剩下的酱汁淋在牛排和蔬菜上,最后撒上欧芹碎,磨上黑松露碎屑。
    他伸手做出请品尝的姿势后,继续去煎牛排,一次为一桌人烹制。
    牛排被端上岳宁他们这一桌时,蒸腾的热气裹着焦香、酒香与奶油香,猛地冲撞进每个人的鼻管。
    岳宁笑道:“法式牛排登上中国人的年夜饭,大家动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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