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乌压压地挤在三十层楼高的环绕式观众席,举着各种各样的应援道具,日光炽烈,喧嚣震天。赛场上,虞鲤遥遥注视向神官,和二十天前的表演赛时如出一辙。
虞鲤心中不再有复杂和踌躇,做出了最终的抉择后,她心境平静无波。
双方队伍进场,虞鲤看到神官这次带的哨兵有一位是她的熟人,莫伊拉。
……女妖?
恶魔七处是反叛军手中最强的战斗力,神官携带恶魔,虞鲤并不意外——从指挥的角度来讲,女妖一不喜欢将自己弄得肮脏凌乱,二是稍有不如意就怨毒地尖叫,而她的歌声总是无差别地伤害任何人。
让虞鲤评价恶魔里最棘手的人物,那么黑龙第一,女妖就是第二。
莫伊拉仍旧是一副黑裙的装扮,纤长的十指握在身前,大波浪的红发卷到背后,神秘而妩媚的气质引来观众席上无数火热的目光。
她无言地低着头,侧影静谧,如同一轮皎洁的红月。
视线下落,虞鲤这才发觉女妖的红唇微张,却唱不出致命的歌声,如同被人扼住喉咙,生生卡在纤细的喉管。
女人眸中放射出血光,面容扭曲狠毒,杀意毫无疑问地指向神官。
虞鲤看出女妖正处于被神官操控的状态,尚可以自主思考,却不能控制四肢的活动。恶魔随心所欲,这种体验令她无比屈辱,此时女妖暴躁得和被绑去洗澡的猫也没有区别了。
虞鲤看了一眼神官。青年身形清瘦,手指安静地垂在剑柄旁,苍冷而缄默,浑身几乎没有颜色。
越来越疯,真是不想活了。虞鲤冷嘲着想。
——他看上去瘦了很多。
就在虞鲤觉得自己能对一切视若无睹时,心底一瞬闪过这样的念头……她拼命咽下自己的在意,但相伴十二年的习惯仍纠缠着她的思绪。
就像是花园里的野草,就算失去阳光和雨露,留在两人之间的只剩荒芜,它也仍然顽固地肆意疯长。
他们之间有视线交流吗?虞鲤也不确定,总之她没空想更多了。
四周升起光幕保护罩,比赛进入倒计时,虞鲤的头发率先变长,不受重力影响般飘摇在身周。
神官对她拔出剑,就如同传闻中的那样,所有生物在他眼里只分为工具和敌人,不会悲伤,没有私心,永远理智,是天选的战争机器。
水精神力同时从二人身上迸涌,在湿润的空气中化为利刃,变成绸带,倒流着奔向天幕,交锋、厮杀,紧紧绞缠。
天空流转着深海的光晕,精神体们的巨影再次浮现。
上空沦为两名指挥官的另一方战场,他们操控着棋子博弈,虞鲤这把选的是狼王、以撒、阿斯蒙,枭和艾德里安,几乎拿出了自己的最强阵容。
中央白塔实力雄厚,神官这次操纵的又有虞鲤第一次对战的神话系,身高两米,身披钢铁武盔的战天使,异兽天狗、麒麟,不过虞鲤最关心的还是女妖。
她似乎抵抗着神官的操控,站在原地未动,长长的指甲死死扣着掌心肉,刺目的血水落下。
双方开始交战。
神官方失去女妖这个战力,虞鲤勉强拥有着五打四的优势,只是神话系的技能通常超出规格,她又处于即将晋级的紊乱期,跟不上节奏。
刚开局十分钟,虞鲤就因为精神力疲软,放快了两次技能,哪怕放在次一级的比赛,这也是致命的疏漏,幸好狼王率领小蛇他们,替她抢救回了失误。
表面上,这是一场势均力敌,你来我往的厮杀,观众席的氛围炒得越来越热。
虞鲤心里突然升起不好的预感,她抬头望向半空。
战天使不知何时升空,钢铁神明展开双翼,悬浮空中,头盔与面甲的缝隙间露出一双金焰翻腾的眼睛。
他伸出右手虚画,喷薄的精神力凝成一把刻着神圣纹路的巨剑,他紧握,包裹着铠甲的双腿劈开,压低身体重心。
随即,古武战盔下的肌肉悍然发力,提握着剑的柄端,金色的弧光爆裂,反手将那媲美神造的刀刃斩开赛场。
轰鸣震耳欲聋,灰尘漫天,面积辽阔的赛场从正中被分开一道深谷。
在被战天使范围攻击到的前一秒,和麒麟对战的狼王发出怒吼,瞬时折返,一口将虞鲤含在了嘴筒里。翻滚躲开毁灭性的剑光,四肢伏地,在地面犁出长长的抓痕,牢牢将小鱼护在柔软的腹毛下。
虞鲤痛苦蹙眉,捂住双耳,连绵的耳鸣在颅内回荡,有湿润的液体打湿了她的手。
这是s+级神话系的全力一击,即便只是被余波扫到,对于状态虚弱的虞鲤而言也不好受。
血和汗黏湿发丝和衣襟,虞鲤摇摇头,克服痛楚,指尖亮起治疗的荧光。
战天使的攻击应该已经结束,沃因希却没有放开她的意思。滚烫的鼻息喷在颈侧,他的鼻头湿漉漉地顶着她,像是确认她还安全待在自己身边一样,急切嗅闻、舔舐着。
如果她现在恢复了听觉,还能听到狼王发出安抚幼崽般的呼噜声。
虞鲤微怔。
这是狼王第一次在战场上失去理智。
沃因希是虞鲤出塔的契机,也是她最坚定的盟友和后盾,在所有人都讨论治疗系是否该走上战场时,只有狼王一直支持着她的选择。
无论虞鲤什么时候回头,都能看到狼王陪伴追随她的影子。
可有时、起码是这一刻,虞鲤感觉得到,沃因希至少有一秒是后悔的。
如果她还在塔中,那么沃因希就能万无一失地庇护着她,不让她受到分毫来自外界的伤害。
……这场比赛,虞鲤因为晋升前的影响,已经看不见获胜的希望。她闭上眼,双手捧着狼王的吻端,不顾蹭了满手鲜血,踮起脚,唇轻轻碰了他一下。
沃因希冰蓝色的兽瞳看着她,应激发抖着的身躯在这个吻里渐渐平静。
我从来没后悔过,队长。虞鲤用唇语对他说。
杀机涌动的战局之中,他们仅默契而又短暂地互相安慰两、三秒,狼王便松开对她的保护。
少女的身影出现在霜狼身后,雨水冲刷着她脸颊沾上的血迹,狼狈万状,脊背却挺直如松,如风雨中伫立着的细竹。
以撒,艾德里安、阿斯蒙,都守在沃因希身边,防范着追击的敌人。
而枭骑乘金雕,盘旋在天空中,俊秀的脸庞失去游刃有余的笑意,修长而分明的指节搭在弓弦上,拉满,半人高的长弓一连发出无数道刺击,箭光如暴雨般倾泻向蓄力中的战天使。
看虞鲤没事,无所顾忌的暴虐充斥着哨兵们的心神,见血的欲望在眼中焚烧。
虞鲤眼中亮起澄净的光芒,伸出孱弱柔软的手腕,只轻轻一指,治愈和净化的荧光没入他们的身躯,哨兵们如同收到将军的战令,嗜血暴起,从不同的方向袭杀至敌人身前。
兵刃交接,精神体的怒吼,飞溅的鲜血将雨幕浸染成不详的红雨。
隔着濛濛的雨雾,虞鲤一边注意着辅助战斗,看进女妖的眼底。
莫伊拉仍站在神官身前,战天使横跨整个场地的斩击掀起的尘土浇得她灰头土脸,雨水混着沙子,腻在她妖娆的脸上,华丽的长裙也沾染了脏污的泥褐色。
她从未有过这么狼狈的时刻,瞳孔缩成极细的针尖状。而当看清虞鲤满身血污时,她更是暴怒到几近失控,喉间竟然缓缓颤出了冰冷的音律。
虞鲤警惕地将减伤技同时覆盖已方的哨兵,当女妖唱出第一个音阶时,虞鲤宛如听到了夜莺婉转的啼鸣,娓娓道来,哀凄动人。
虞鲤没有不适的反应,然而,对面的哨兵同时露出了皱眉忍耐的神色,像是尖锐的指甲狠狠地刮擦着他们的耳膜,攻击也慢了下来。
等等、女妖在攻击自己人?
虞鲤疑惑,然后便顿悟,她跟女妖相处了一段时间,了解对方的性子。
莫伊拉的原罪是嫉妒,就像是世人又爱又恨追捧着的一轮明月,被病态庞大的爱包裹,因此性格骄纵,绝不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神官操控她,又将她重视的精致脸蛋弄得这样狼狈,触碰到了女妖的忍耐底线。
而在女妖任性扭曲的认知里,虞鲤是她的所有物。她可以伤害、甚至是调教虞鲤,却不能容许外人在没有征求自己同意的情况下,损毁虞鲤漂亮纤细的身体,那会让女妖的换装乐趣减少许多。
第一个音阶从红唇间启封,整支优美的旋律缓缓淌出。
虞鲤诧异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在阿尔法方听起来,就如同听了一首凄美的曲调,但他们的对手却脸色苍白,面部神经抽搐,甚至七窍溢出血丝。
一切发生得这样快,在女妖不顾一切的反水之下,阿尔法轻而易举地挽回了颓势。
中央塔和阿尔法的人气如今不分上下,可毕竟是中央塔的主场,在女妖没唱歌之前,神官已经握住了胜利的果实,观众和所有直播网站的弹幕都自发地为神官庆祝胜利。
形势在数秒之间倒转——
场外的欢呼声还没有停止,此起彼伏的惊叫和质疑就响彻起来,混杂在一起,分外荒诞。
虞鲤深深地看了神官一眼,冷静地操控精神力,和神官争抢起这颗美味的果实。
从联赛开幕到现在,神官带的哨兵都很随机,想想他当年随便挑了几个猫猫狗狗的精神体就能在强者如云的联赛打进前三,他一直是这样的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