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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初,九黎爆发大战。
    西狄筹谋数月,集结了数万兵马,在一个阴雨绵绵的傍晚里,忽然出现在九黎城门之外。
    他们选择的时机非常巧妙,当时士兵们正在换班,疏于防范,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当夜,西狄一举攻入西城门。
    西狄士兵进攻九黎,为的无非是粮草,一攻入城中便开始抢掠粮食财物,惹得百姓四处逃避,苦不堪言。
    不过西狄的势头还没开始,就被打断,定国军先锋营振虎将军庞右率先赶到,立即回击,剧烈的战事一触即发。
    这一场战事足足打了三日,从阴雨绵绵打到艳阳高照,最终以先锋营折损两千,西狄龙蛇骑兵折损三千为代价,弄了个两败俱伤的下场。
    眼看偷袭未成,西狄大将南院大王阿兀戍果断撤兵,当即撤出西城关。
    以当时的情形和两边的兵力,久经沙场的庞右不应该追击,但他不知为何,竟率领五千先锋营直接出城,想要击杀阿兀戍。
    结果可想而知。
    阿兀戍即便在西城关一战败给庞右,不是因其用兵不力,只因城中地形狭窄,不便骑兵骑射回击,且西狄士兵不熟悉道路,这才败退。
    可一出西城关,外面一望无际的草原可就是阿兀戍的天地了。
    第一封战报抵达东阳围场时,庞右不顾属下劝阻,已经出城。
    景华琰震怒。
    可事情已经发生,无力挽回,景华琰直接下令在礼泉、乌城和甘邑等地调遣军队,集结精锐部队立即开拔九黎。
    这几日的鏖战,先锋营死伤惨重,若是没有先锋兵力,很难同西狄抗衡。
    军令和粮草还没来得安排完善,第二道战报便抵达东阳围场。
    庞右果然不敌阿兀戍,战败身亡,他带出的五千先锋营死伤过半,只剩两千人逃回九黎,多受伤未愈,无法再上战场。
    这个结果,让定国公沈穆怒火中烧,当即便亲自调兵,准备迎战。
    消息传回东阳围场,本来悠闲惬意的避暑岁月也戛然而止。
    围绕东阳行宫设立的官驿气氛异常低迷,几位凌烟阁阁臣和兵部的老大人们皆面容整肃,看着军报久久不语。
    姚文周看众人一言不发,叹了口气。
    “陛下并非能忍让之人,如今只余一个西狄,若是放任不管,定要酿成大祸。”
    兵部侍郎也开口:“西狄与鞑靼不同,近年来吞并数个草原部族,今已声势浩大,若不击溃,后果无法想象。”
    九城兵马司都督冯季啐了一声,难得骂了一句:“干个球的,咱们大楚天朝上国,还怕它个异族不成?”
    吏部尚书年铮海习惯性和稀泥:“几位大人莫要争执,还是听听姚相有什么说法。”
    “如今最重要的,是陛下的意思。”
    姚文周看了看他,目光一转,落在了郑定国身上。
    这位老大人,可是沉稳得很。
    别看姚文周是阁首,但郑定国才是这几位阁臣中资历最老也最能揣摩上意的。
    大多数时候,姚文周对他都很尊重。
    没人会故意同好日子过不去。
    郑定国捋了捋发白的胡须,眉目淡然:“陛下,怕是想要御驾亲征。”
    这几个字说出口,班房中倏然一静。
    过了片刻,枢密使牧锋淡淡道:“即便陛下要御驾亲征,如今也时机成熟,并无不妥。”
    牧锋是景华琰一手提拔上来,对他忠心不二,也十分认可这位年轻皇帝的雄才大略。
    出来反对的,居然是脾气最好的孝亲王。
    “这可不成啊,”他愁眉苦脸,“陛下膝下单薄,两位小殿下还年幼,若御驾亲征,于国祚不利。”
    有些话,他没往深里说。
    大皇子那病歪歪的身体,能不能长大还不好说呢,若是陛下当成出了什么意外,这龙椅要换谁来坐?
    虽然大公主健康,也不提大楚未曾有过女皇的先例,就光看她外祖姓姚,怕就与大统无缘。
    倒是郑定国老神在在,甚至还吃了一口茶。
    “这不是还有贵妃娘娘。”
    贵妃娘娘腹中可还有个小殿下。
    孝亲王顿了顿。
    “的确是这个道理,可贵妃娘娘还没生呢……”
    郑定国睨了他一眼,见他满脸愁苦,忧心忡忡,倒也是一心为国。
    他安抚道:“咱们在这里揣摩上意都无用,为今之计,便是做好自己分内的差事,各司其职,准备兵马粮草,安抚百姓,督办好各州府的夏日防汛,才是重中之重。”
    “一旦打仗,粮草至关重要,今年的秋收一定要稳扎稳打,不能出一点疏漏。”
    老大人不愧是多年老臣,就是沉稳。
    他这样一说,姚文周也慢慢冷静下来。
    他其实也很担心,怕景华琰一意孤行,非要御驾亲征。
    “陛下年少英姿,能文能武,是不可多得的奇才,若他御驾亲征,必能士气大振,说不定能攻入西狄王庭,把西狄直接歼灭。”
    “然老夫腆着脸,多说几句,毕竟是一路看着陛下成长至今日,陛下能有今日,也殊为不易,老臣实在不忍心,万一陛下受伤可如何是好。”
    这话说得可真是情真意切。
    众人一时之间又寂静无言,都不知要如何开口。
    郑定国把杯中茶一饮而尽,直接起身:“未雨绸缪虽是好事,可太过杯弓蛇影,反而自乱阵脚,自毁士气。”
    “老夫还是那句话。”
    老大人背着手,慢慢踱步倒房门之前。
    “听命便是。”
    说完,老大人一走了之。
    剩下几人面面相觑,姚文周才说:“办差吧,那么多折子还没拟条*。”
    此时东阳行宫之中,仁慧太后正躺在床榻上,看起来颇有些衰弱。
    姜云冉和皇贵太妃守在一侧,景华琰坐在另一侧,都关心看向仁慧太后。
    听到边关战事再起,仁慧太后就病了。
    她这几月本就精神不济,心力不足,又为战事忧心忡忡,身体每况愈下。
    姜云冉轻声细语:“娘娘把心放宽,朝中有陛下,宫中有臣妾,不会出乱子的。”
    皇贵太妃也说:“是啊,姐姐就是太爱操心,才落下这个病根。”
    顿了顿,她说:“咱们都这把年纪,含饴弄孙,颐养天年便是了,何必这般劳心劳神。”
    仁慧太后苦笑一声,叹了口气。
    “不是我非要劳神,只是身体实在不济,也是岁月不饶人了。”
    景华琰安抚她:“母后放心,有儿子呢。”
    “再说,还有定国将军和长乐姑母,边关乱不起来,即便要打仗,也不会经年战乱,民不聊生。”
    仁慧太后慢慢睁开眼睛。
    她看向景华琰,眼眸中有着不易觉察的不舍。
    “早年你父皇重病时,西狄也曾乱过一阵,若非……”
    仁慧太后咳嗽一声,说:“若非定国公力挽狂澜,哀家真不知如何处置。”
    “想起那几年风雨,哀家就心有余悸,”她说,“当年若非哀家魄力不足,没有直接下旨扫平西狄,也不会把这个祸患留到今日。”
    姜云冉倒是没想到,仁慧太后在意的,是自己不够勇敢。
    然而天佑年间,先帝病弱,无法理政,都是仁慧太后主持政事,当时皇储尚未定下,京中事端频发,又赶上长河百年一遇的洪涝,在那个风雨飘摇的多事之秋,大战本就不是最优选择。
    景华琰也是这般安慰仁慧太后的。
    他说着,握住仁慧太后的手:“母后放心,西狄留不到明年。”
    仁慧太后深深看向他,抿唇没有多言。
    姜云冉对仁慧太后福了福,陪着皇贵太妃退了出去。
    寝殿之中,母子两人相顾无言。
    “阿琰,你不是我生的,却是我看着长大,我知道的,你想要御驾亲征是不是?”
    景华琰没有隐瞒。
    “是。”
    仁慧太后的眼睛一下就红了。
    她沉默许久,终究没有把阻拦的话语说出口。
    孩子长大了,总有自己的天地。
    更何况,景华琰是皇帝,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又会有什么后果。
    倒是景华琰温言道:“母后放心,儿子会平安归来。”
    仁慧太后看向他。
    曾经那个沉默寡言的瘦小孩童不见了,现在的景华琰,是顶天立地的男儿。
    已经不需要她的关怀和保护了。
    仁慧太后含泪点了点头,说:“你放心,哀家会看顾好贵妃。”
    景华琰倒是笑了一声。
    “母后,云冉聪明着呢,朕不在宫中,母后有事直接同云冉商议,”景华琰顿了顿,道,“无论前朝还是后宫事。”
    “母后也该放下执念,学会依赖孩子们。”
    仁慧太后虽然早就猜到景华琰的打算,这还是头一遭听到他这样直白的言辞。
    这一刻,仁慧太后不知是要高兴,还觉得尘埃落定。
    总归,满心的忧愁在这一刻微微散去,不再缠绕。
    “好。”
    “哀家知道如何做了。”
    寝殿之中,母子两个相谈甚欢。
    寝殿之外,姜云冉送皇贵太妃离开凤凰台。
    路上,皇贵太妃显得很是难过。
    姜云冉安慰她:“娘娘莫要太过担心,太医们都给太后娘娘医治过,只要细心调养,就能有所好转。”
    皇贵太妃又叹了口气。
    她抬起头,遥遥看向广阔的苍穹。
    几十载风雨飘摇,人事变化,唯有星辰亘古不变。
    “这一路走来,身边只剩这几个姐妹了,”皇贵太妃收回视线,温和看向姜云冉,“父母离去,姐姐和伯父也一一故去,我身边啊,还真是没有多少同路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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